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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酒后

  還親自斟酒啊!黃御史在對面看了有些不是滋味,不過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酒壺上時卻又舒坦了。那添頭傻小子只是一杯一杯的倒,對于他,張天師可是直接一壺一壺的給呢!

  柳傳洲捏著手里的酒杯,眼神茫然。

  張天師確實沒有騙人,這是溫熱的果子酒,入口微甜帶著果子的清香,很是好喝。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明明好喝的同果子汁差不多的果子酒一口下去待到回味時總覺的有些頭暈。

  幾杯下肚便已滿面通紅了,黃御史不屑的翻了翻眼皮:就說這小子酒勁不行吧!才幾杯啊,瞧著開始已經半醉了,連推辭說話的舌頭都大了不少。

  看樣子,要開始說胡話了。黃御史一邊品酒一邊嘖了嘖嘴,轉過頭去,這種沒有酒量的傻小子真沒意思,還是張天師好,看著一杯一杯下肚,臉色絲毫未變,一看就是個有酒量的。

  “小柳太醫年紀輕輕便入太醫署,想來也是個勤奮的,”那邊有酒量的張天師一邊一杯接一杯的勸酒,一邊同柳傳洲閑聊,“素日里想必也總是在李家鉆研醫典,甚少出門交友吧!”

  柳傳洲紅著臉打了個酒嗝,眼神迷茫的望過來,突地“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而后對張解和黃御史道:“張天師,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便偷偷告訴你,我雖是不大出門,卻還是有辦法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張解“哦”了一聲看著他,目光清亮,繼續為他斟了一杯酒。

  溫甜的果子酒下肚,那柳傳洲“嘿嘿”了兩聲,偷笑道:“我們那里有個叫信樓的茶館,進去里頭天南地北的奇人異士都有,有擅長寫文弄墨的,有擅長精工技巧的,就連你們陰陽司這等擅長陰陽術數的都有…”

  那真是了不得!張解垂下眸子嗯了一聲,又為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淡笑道:“如此聽起來,這信樓還真是個臥虎藏龍的好地方。”

  “是啊!”這話一出,柳傳洲便連連點頭,而后又嘿嘿傻笑了起來:“不瞞你們說,我就是通過那里認識的朋友才知曉太醫署缺人在考核,要知道太醫署今年根本沒在嶺南招人。原本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到那里的朋友當真有辦法替我尋來附近州府的名額,也是我運氣好。得知我進了太醫署那一日,可叫我外祖一家驚訝壞了,嘿嘿!”

  對面先前嚷嚷著“先干為敬”的黃御史不知什么時候沉默了下來,瞥了眼一旁依舊目光清亮的張解,默默吃菜喝酒。

  若是到這個時候,都沒瞧出這位張天師的“醉翁之意”,那他這一把年紀可當真是白活了。

  原來搞了半日,他才是那個添頭,這傻小子還真是那個主客!不過,這主客…好似當的也不怎么好,這張天師不是在套那傻小子的話是什么?

  信樓?這嶺南還有這等地方?想他做御史大半輩子,論起探聽消息也算老手了,可如信樓這樣的地方還是從未想過。

  看來,是大半輩子被困在長安,被這繁華京師迷了眼,不知外頭的風起云涌了啊!黃御史搖頭自嘆,默默的喝了一口酒,瞇眼看向一旁自始至終神態平靜的年輕天師:他一把年紀就懶得摻和了,這天下未來總是年輕人的天下,還是默默蹭酒喝比較好。當然,諸如這樣能蹭到酒的機會最好多多益善,看這姓柳的傻小子,估摸著還會被張天師請著來喝酒,他得看好了,最好每次都帶上他這老頭子就好了。

  不過,雖是懶得摻和了,可聽著這傻小子酒后吐真言倒也聽出幾分門道來了。

  據這傻小子自己說,自己的外祖家是嶺南有名的杏林世家李氏,以李氏金針聞名于世,若是當真太醫署招人去了嶺南,這李氏沒道理不知道的。外孫再有天賦對于以姓氏冠名的杏林世家來說恐怕還是那個姓氏更為重要。柳傳洲并未改姓,足可見,便是他天賦不錯,也遠還沒有到讓李氏出手爭搶這個外孫的地步。

  所以,這小子應該沒說胡話,若是太醫署當真去了嶺南,李氏金針沒道理不派姓李的“自家人”,而派一個外人來參加考核的。

  這姓柳的傻小子應該是當真走了信樓的門道。一個小小的茶樓居然有這樣的本事,還真是不得不叫人驚訝的。

  雖說這姓柳的小子看起來確實有兩把刷子,可不要以為他不懂太醫署那些門道。誠然有那等天賦異稟,天生就是行醫濟世的料的天縱奇才,可真有這樣的奇才,那些太醫署的老人精早就將人舉薦進來了,畢竟自己舉薦的人若是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作為舉薦的那個也是能沾光的。譬如同這位年輕天師“關系”極好的大理寺的那位喬大人便是如此,看甄仕遠那不要臉的私下里有多得意就知道了。

  這姓柳的傻小子顯然不是這樣的天縱奇才,所以,便是得了考核的名額,應該也是同尋常參與的官員一樣走了考核渠道的。

  除舉薦外,幾乎所有大楚官員考核都是分紙面同人面兩部分的,這一點就如科舉一樣,中了進士方能入殿試面見天顏。

  行醫濟世那可是拴上性命的大事,光靠紙面上藥理的考核自然是不夠的,而且紙面部分所占的部分也是極低的,大多數能得了名額跑去參加考核的大夫都能通過,更重要的是人面,也就是太醫署那群老人精出面刁難。這等時候,光一個并沒有這般天縱奇才,又跑去外地州府的傻小子便是完成了那群老人精的刁難恐怕也沒有那么容易進太醫署。

  畢竟杏林世家嶺南有,別的州府便沒有嗎?而且,一般而言,這些太醫署的會特地跑到一地州府去擇人,多半就是沖著當地州府杏林世家的看家本領去的。譬如,若是太醫署缺針灸一脈的太醫,他或許便會去嶺南收一個李氏金針的傳人入太醫署。

  大夫所長各有不同,真正各科皆長的大夫他還從未聽聞。能叫那些本就沖著當地州府杏林世家去的老人精選一個別處州府的傻小子,這里面怕是有些門道。

  雖然是想著不準備摻和進這些事情,可黃御史還是忍不住想了不少。一想到這里,便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的柳傳洲。

  這姓柳的小子看起來是真的傻,一點都不像裝的。若真是裝的,那這姓柳的傻小子便是當真的扮豬吃老虎的高手了,他這一把年紀練出的眼力可就全數交待在這里了。

  可若不是,那他傻乎乎的以為自己憑本事進的太醫署多半是有人暗中相助。李氏金針是不可能的,畢竟對于一個以技藝冠以姓氏的杏林世家而言,真有這樣的本事不至于平白送給這姓柳的傻小子。

  若不是李氏金針的話,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黃御史瞇眼看向一旁的張解,見那位年輕天師眼神幽幽,顯然也同他想到了一處去。

  信樓。

  不錯,最有可能的便是這傻小子口中信樓認識的那個朋友在幫忙了。不過,這傻小子看起來一點都不知情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該說他傻人有傻福了!

  瞧著面前這兩個人,張天師年紀還比這傻小子小不少,怎的同樣是年輕人,差距就這么大呢?黃御史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若說扮豬吃老虎,放在張天師身上他是信的,放在這姓柳的傻小子身上那當真是揍他一頓都不信。

  “你這信樓的朋友倒是個消息靈通的,”那邊眼神幽幽的張天師再次開口了,他又一次斟了一杯酒,推到柳傳洲的面前,道,“我那個金陵的大夫朋友也算是個有一技之長的,可一把年紀了,還沒進過太醫署,嘗一把做太醫的機會,不知道小柳大夫有沒有辦法引薦?”

  “一把年紀了?”喝的醉醺醺眼神迷蒙的柳傳洲抬頭,而后連連擺手,大著舌頭道,“那這老大夫不行了,我那朋友說太醫署就要年輕的,好多學些東西的!老的應該是沒什么天賦,應當尋個別的活計做做了。”

  一旁的黃御史聞言在一旁忍不住直翻白眼:就知道這小子是個傻的。張天師雖是想套話,估摸著人家老大夫也不會當真想來太醫署做太醫什么的,他倒是當了真。當了真倒也罷了,這說出的話卻是說人家一把年紀的老大夫沒什么天賦,他若是那個老大夫,要是聽到了,非撐著一把老骨頭也要上來給他好看不可。

  自農家出來,還抓了兩只腌好的野雞的馮老大夫驀地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馮老大夫,仔細受涼!”跟在身后的紅豆忙道,“待回到家中,我煮一鍋紅糖水與大家喝,去去寒氣。”

  馮老大夫聞言忙道了聲“好”,而后卻驀地捏了捏自己發紅的耳朵,嘀咕起來:“老夫怎的覺得這不是受涼,是有人在背后說老夫閑話呢?”

  說閑話的柳傳洲打著酒嗝,還在說著:“那老大夫可以去醫館里坐堂練練手什么的,熟能生巧…”

  張解嗯了一聲,又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道:“說的不錯,太醫署還是年輕的太醫多些的好。”

  這話一出,聽的一旁的黃御史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不要以為他聽不出來,這張天師在順著柳傳洲的話胡說八道呢!什么太醫署要年輕的,這種治病救人的事還是手上的本事更重要,哪管什么年輕年紀大什么的。說的不好聽些,便是兩個太醫本事差不多,以往男子為帝時也更屬意年紀大些的,畢竟年輕太醫與貌美妃嬪總是瓜田李下的,叫人懷疑的。男人嘛,即便是天子,也不喜歡頭上帶一頂顏色特別的帽子的。

  而民間更有“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老話,足可見,在多數人的印象里,找大夫大家也是更傾向于年長一些的,畢竟經驗豐富嗎!

  所以,這姓柳的傻小子方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有問題。不對,好似從被張天師套話開始,這姓柳的傻小子嘴里的話就沒有哪一句是沒有問題的。他一個年紀大的老人家都聽出問題了,更遑論總是同那位擅長破案的喬大人在一起的張天師呢?

  怕是也就這姓柳的傻小子本人深信不疑那些鬼話了。

  這信樓真是個奇怪的地方,若是他年輕個十年指不定也要生出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了。

  也不知道這傻小子那個信樓認識的朋友想辦法把柳傳洲弄進太醫署做什么?又為什么要年輕的太醫?

  真是一堆怪事。憑著他混跡官場多年得經驗,總覺得這些事里頭有一種名為陰謀的東西橫亙其中。

  黃御史又忍不住張解那里瞥了一眼:這么多問題,他便不信張天師不會回去找喬大人商量!所以,他叫御史臺里的那些小吏盯緊,哦,不,是“保護”喬大人應該也沒錯吧!沒準還能提前一步知曉消息呢!

  今日這頓酒真沒白喝!

  待到這柳傳洲最后一杯灌下,人晃了晃,一下子栽倒在桌面上之后,那廂勸酒的張解終于收手了。他將手邊一堆空酒壺推到一旁,看向黃御史:“黃大人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黃御史揉了揉腦袋,“哎呀”了一聲,忽道:“真是年紀大了,不勝酒力,頭有些暈…”

  “黃大人。”看著這比朝堂上撞柱那一出還漏洞百出的演戲,張解輕笑了一聲,指向一旁發出輕微鼾聲的柳傳洲道,“有人考核太醫走了關系,你不要參一參,撞一撞柱?”

  參這個?當他年紀大了,腦子也跟著傻了不成?黃御史翻了翻眼皮,笑瞇瞇的說道:“張天師莫取笑老夫了,這種事有什么好參的?太醫署選什么人可沒有規定所在州府的,能者居之。你做你的事,老夫一把年紀了,可不想摻和進這等事里。”

  他也年紀大了,也還想在這御史臺再干幾年,熬到致仕,好為他才入御史臺的長孫鋪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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