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過去時,徐和修的母親已經進了大理寺衙門,還未跟進去的兩個官差正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一時倒也沒有注意走至跟前的喬苒。
等到那襲水藍色長裙映入眼簾時,兩個官差這才嚇了一跳,幾乎是出自本能的脫口而出:“這里是大理寺衙門,有事去捶鼓…”
待到看清楚眼前人時,剩余的話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口,兩個官差看向眼前的女孩子,驚呼出聲:“你…這是…”
“是我。”喬苒含笑點了點頭。
那兩個官差愣了愣,隨即轉身就要往衙門里沖,這反應著實將后頭跟上來的馮老大夫等人嚇了一跳。
“這大理寺的小子是沒見過如此的喬小姐以致害羞了嗎?”馮老大夫略一怔忪之后,脫口而出。
“不是,”喬苒說著瞥了眼神情激動的兩個官差,神色淡淡的說道,“他們是見有了新的說料高興的回大堂去說呢!”
比起外頭某些個重色的男人,大理寺的男人可謂“作風端正”矜持到了自戀的地步。因為見了個美人而驚艷甚至憐香惜玉什么的事不可能的,否則對那些個犯了事的美人下手抓人辦人時也不會那么狠。不過雖然這些人“作風端正”,卻有別的毛病,譬如這互相湊在一起“八卦”閑事一向是大理寺上下最喜歡的。
畢竟“八卦”閑事不僅可以滿足人的好奇,也可以算是收集消息渠道的一種,對大理寺眾人來說,于公于私都該多多益善才是。
今日,一向低調到不做打扮的喬大人突然盛裝打扮同一樣著藍色的張天師出現在大理寺衙門門口,想也可以從中“查明”不少真相。
雖然,喬大人和張天師的事大理寺上下都知道,可進行到哪一步還是值得說道的。以他們大理寺男人的本事,定能將這二人的進展過程都抽絲剝繭分析的一清二楚。
喬苒對此倒是沒有很在意,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問他們。
“徐大人的母親怎么來了?”喬苒問道。
在轉身往里沖的瞬間就被張解一手一個制住的兩個官差試著動了下肩膀,卻發現一動都動不了之后,忙回道:“徐夫人是來報官的。”
且不說徐家這門第,便是當真想報官,有個在大理寺當官的兒子,哪還用她親自跑一趟?
對上女孩子不滿的臉色,察覺到肩上壓著的力道越來越大的官差對視了一眼,又急急說道:“徐夫人報官是為了追回徐大人,哦,就是徐和修的父親藏在元亨錢莊的私房錢。”
因為追私房錢跑來報官?能生出徐和修這等雖然啰嗦,人卻聰明的兒子的女子決計不可能為這點小事跑來報官的。喬苒朝張解點了點頭,示意他松開這兩個官差。
她要的答案其實已經得到了,徐夫人跑這一出顯然是為了配合甄仕遠查元亨錢莊的事。
以甄仕遠的精明,顯然已經拿到了能查元亨錢莊的理由,不過,大概也是猜到元亨錢莊背后必然有不小的勢力,不想獨自擔責便干脆把徐家也拖了進來。
這么簡單的道理她不相信徐夫人看不懂,肯配合甄仕遠多半也是為了徐和修,畢竟這個案子可是徐和修在負責。
心思一個轉念間摸清楚個中關鍵的喬苒忍不住失笑,眼看著兩個官差離開,她對張解搖了搖頭,道:“沒事,不用為難他們了。”便是為難,也為難不出什么來,真想知道案子的事直接問甄仕遠便是了。
畢竟這個案子從出現到有進展都有她的一份“功勞”。
而眼下,比起這個案子來,她更在意的是明天朝堂之上會發生的事,這一點,有張解在,應該會讓事情“一定”發生。
只是,明日張解要上朝,去驪山的事便不能由他陪同了,只能讓唐中元隨行了。得知不能再享受一回天師駕車的馮老大夫對此雖說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其實細想一番,唐中元也不錯,畢竟年輕力壯,還能指使著幫著提東西,馮老大夫想了想,便也欣然接受了。畢竟為了他這一番隨行,唐中元還折了十兩銀子的月俸,做人要知足,可不能再挑三揀四了。
第二日一早,一眾人便坐上了馬車,前往驪山。
因著要爬山,今日的喬苒沒有再如昨日那樣盛裝,紅豆也沒有再堅持,畢竟姑爺不在,打扮的太漂亮了遇到歹人怎么辦?雖然裴卿卿也是能打,但到底同姑爺是不同的。只聽過英雄救美可沒聽過小童救美的。
馬車搖搖晃晃,坐的人昏昏欲睡。紅豆打了個哈欠,看著馬車內昨日沒出現的兩個人,準備尋個話題解悶:“昨日,嚴先生家的宴席吃的可盡興?”
方二夫人臉色一緊,卻還是支支吾吾道:“就…就這樣吧!”
一向母女同心的方秀婷卻在此時輕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滿。
瞧著似是發生什么事了啊!紅豆怔了怔,想到馮老大夫昨日說的話,板著臉提醒她們:“我是不管你們同什么嚴先生還是慈先生的事,只記得莫要給我家小姐惹麻煩!”
這話一出,便見方秀婷瞥了一眼一旁的方二夫人,再次哼了一聲,道:“放心,我會看好母親的。”
一旁斜靠著馬車車壁假寐的喬苒睜眼在方二夫人的臉上略過,她眼里閃過一絲慌張和不安。喬苒心下沉了沉:看方秀婷的樣子,方二夫人和嚴先生應當還沒到那個地步,只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什么好事。
她當然明白感情這種事無法控制,更何況方二老爺這種人,說的難聽些,怕只要是個男人都能比他強,更別提嚴先生這等知書明理的了,方二夫人作為一個女子怎么選可以預見。
可便是再有理,這事也要分前后的,否則遲早惹來禍患。
這個道理她懂,紅豆懂,方秀婷自然也懂,不然今日方秀婷怎會是這等反應?
喬苒垂下眸子,陽光自窗外灑進來,落在女孩子白玉似的臉上勾勒的半明半暗。眼下,只盼著方秀婷當真能看住了方二夫人,她現在可沒有心思管她們的事。
一路想著事情,馬車也駛出了城門。車簾被風吹起,窗外陽光愈發熱烈起來,今日是個出行的好天氣。她看向窗外,官道上投下斑駁的枝杈影子,現在已經是早朝的時辰了吧。
巳時過半了,早朝已經開始半個時辰了,甄仕遠卻著實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早朝過后,他便準備帶人去撬元亨錢莊的地庫了,眼下哪還有心思站在這里聽前頭那些個官員拿著那些與他不相干的小事互相攻訐?
正走神著,冷不防前頭一聲驚呼響起,把站在隊末的甄仕遠嚇了一跳,他抬頭看向涌入的禁軍和被禁軍抬著的常客黃御史,眼里沒有半分驚訝之色。
黃御史是出了名的喜歡撞柱,這一年撞上幾十次每次都能被禁軍及時攔下來,也不知是他年紀大了行動遲緩還是禁軍身手太過了得了。
不過這一切同他沒什么關系,他只要摸完魚趕回大理寺去元亨錢莊撬地庫就好了,甄仕遠想著。熟料,才這般一想,他人便被身旁一個官員推了一把,朝他擠了擠眼,小聲道:“甄大人,你們大理寺的那位喬大人遇到這等事,你怎的不出頭?”
什么這等事出頭不出頭的?甄仕遠一怔,愣愣的看著他。
那官員見他不配合,不由急了,忍不住抬了抬下巴,指向前頭,道:“那黃御史撞柱前不是說了嗎?有個芙蓉園的守園小吏對你們大理寺那位女官喬大人出言調戲。”
御史臺的人撞柱從來都是有豐富的經驗的,萬不會在話沒說清楚之前撞柱被抬下去的。別看那黃御史一把年紀的,話倒是說的清清楚楚,將當時的情形描繪的真真叫人仿佛置身眼前,親眼見到了一般。
真真是一閉眼,就能想到當時的情形,真叫人啼笑皆非,哥哥妹妹,那小吏在做什么?
對此,甄仕遠依舊是一副呆怔的表情:那小吏這么大膽嗎?居然敢調戲她?
那官員見他一副傻了似的表情也不回應,懷疑他有患呆癥的前兆了,便又耐心的對他說道:“聽說張天師當時也在場,還親眼見到了呢!”
那這小吏完了。甄仕遠心道,這不是出門沒看黃歷還能是什么?調戲她已經夠倒霉了,居然還挑張天師在場的時候,今日便是黃御史不鬧出來,怕是這位張天師也會將事情挑出來的。只是,不知道這小吏后臺是哪家的,能在芙蓉園這等地方做小吏的,家里頭應當是走了些關系的。經此一遭,怕是連身后的關系都要倒霉了。
這官員也上道,破天荒的“善解人意”,不但重復了一遍方才的事,還特意對他放緩了語速,仿佛怕甄仕遠沒聽明白一般的說道:“那小吏的族叔聽說是昭王府的長史,那別家幾個現在跟嗅到了肉味的狗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出來了。”
這比喻委實粗俗,只是話糙理不糙,形象的很。
這種事宗室王爺們本人當然不會出來,出面的都是與之有些關系的官員,這朝堂上站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人背后是誰多半都是清楚的。
往日里只在暗處針鋒相對,譬如前些時日,秀王世子同淮王世子拍賣會上爭鋒相對這等事就時常見到。可那是在民間鬧,沒有搬到朝堂上來。可今日不同,一見昭王府被人落了口舌,那些背靠各王府的官員一個接一個的站出來了,爭先恐后的樣子當真是唯恐落井下石不夠快。
本是一件丁點大的小事,卻因著各王府的出手,鬧的不可開交。
作為被欺辱的“可憐”喬大人的上峰甄仕遠也被從摸魚隊伍里叫了出來,聽朝堂上的爭吵。這還真是…甄仕遠心中直嘆氣:果真是天生萬物,各有不同。有些人好似天生就有某些能力,就算她人告假不來衙門當值,也能讓整個朝堂引起腥風血雨。
原本早早便能結束的早朝硬生生的拖到了午時還沒結束。
側殿里撞柱昏厥的黃御史肚子發出了一聲“咕嚕”聲,今日被叫來替他“看診”的是個太醫署新來的大夫,名喚柳傳洲,年不過三十出頭,是如今太醫署里最年輕的一位,據說今日是他去太醫署報到的第一天,竟還有機會在側殿里為御史大人看診,這讓柳傳洲在來之前心情無比激動。
只是來了之后,柳傳洲再也激動不起來了。
原因無他,御史大人這個毛病他是怎么診也診不出問題來,他懷疑不是他那幾十卷醫術白讀了,就是這位黃御史得了還未曾發現的不治之癥了。
“怪了,御史大人的脈搏沉穩有力,不似有什么問題的樣子啊!”柳傳洲說著求助似的看向一旁方才跟著禁軍和黃御史一同進來側殿的張天師。
他沒記錯的話,陰陽司有符醫一脈,不知道能不能治一下黃御史,可萬萬不能叫這位撞柱護節的黃御史交待在這里了,側殿里死了人也太晦氣了。
本該一同查看御史大人傷勢的張天師卻連裝樣子都不肯裝,同幾個看似嚴陣以待的禁軍正站在側殿入口處望向朝堂之上,仿佛還在防著朝堂上再次發生什么事一般。
是朝堂里的事比黃御史的病更重要嗎?柳傳洲愣愣的想著。
只是才這般想著,那個嚴肅的禁軍統領卻突然開口問一旁的那位年輕天師:“張天師,那個痛哭流涕的是哪家的人?”
神態平靜的混不似在“渾水摸魚”的張天師回道:“我若是沒記錯,好似是秀王府的。”
禁軍統領“哦”了一聲,繼續按著腰間的佩刀嚴陣以待。
第一天來太醫署當值的柳傳洲對這一幕看的目瞪口呆:張天師和這幾個禁軍哪是在以防朝堂出事?這是…在看熱鬧吧!
用這等身份和這樣認真的神情看熱鬧怕是不好吧!
便在此時,手里一痛,方才還查不出所以然來,疑似患了“不治之癥”的黃御史不知什么時候不藥而愈,大抵是嫌現在的位置離門口太遠,聽不真切,于是換了個睡姿,挪位子的過程中,不小心壓到他的手,還不忘把他手推到一旁,繼續“昏厥”。
這情形,他便是再只知通讀醫書也看得出來這黃御史的“昏厥”也是裝的了。
他醫書傳家,好不容易憑著一手醫術被招入太醫署,原本想著便是不能大展拳腳,也能向一眾前輩討教一二。今日可是他第一天當值,若不是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太醫不在,來幫黃御史治“昏厥”的老毛病這等重要之事是萬萬落不到他頭上的。
為此,他在跟著宮人趕來之前還特地重溫了一遍撞腦袋引起昏厥的各種癥狀,可真正見了黃御史才知道,他來之前重溫的那一遍醫書根本派不上用場。
一想至此,柳傳洲的心情便有些莫名的復雜。正想說什么,那個自己會換睡姿的黃御史又自己睜開了眼睛,對他道:“小柳大夫,扶老夫過去一點,這里太遠了,聽不清楚。”
這可是他引起的事情,自然要清楚事情發展的動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