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隨著紅豆將熱好的飯菜端上來截然而止。
她要做的是查薛懷的死,同坊間的話本子沒什么關系。
吃完飯,喬苒在燈下攤開了甄仕遠臨下值時遞給她叫她回來看的老東門堪輿圖。
薛懷出事的地方特地用朱砂圈了起來。
是臨河的橋上,繞過橋便是一排排的鋪子。是以,雖說那里人多,但橋面之上卻是死角,薛懷出事時,并沒有什么人看到,而且…也沒什么人聽到。
嗯,那里人多嘈雜,確實有可能沒人注意到。
喬苒微微蹙眉,拇指與食指撐開,在堪輿圖上比劃了一下距離。
這位置是死角,如果當時沒有人經過確實看不到,不過聽不到…她有些存疑。
當然,人多嘈雜,一些聲音確實不是那么容易聽到的。可按照他們先前的推斷,在墜河之前,不管是薛懷還是車夫或者小廝,都是活著的。
人掉下河里,不會大喊救命嗎?
難道車夫和小廝都是啞巴不成?這不可能,因為最開始到達出事之地的是甄仕遠,以甄仕遠的老練,如果這兩人是啞巴或者發不出聲音,一定會格外備注的。
沒有格外備注,就代表這兩人能出聲。
能出聲卻沒有呼救?
薛懷腦袋挨了一記,又會水,不喊很是正常。可那車夫和小廝呢?就算再怎么不會水,掉入河里也能掙扎著喊兩聲吧,難道直接沉了不成?
如果直接沉了,似乎就更印證她先前的猜測了。
也許車夫和小廝不是不喊,是不能喊,再鑒于他二人身上沒有別的傷口,喬苒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他們兩個的死才是謀殺。
也就是說兇手是將這兩人壓著頭按入水中直到溺斃,可這樣一來,事情好似又變得不對了起來。
薛懷與車夫同小廝到底是誰先溺水的?
如果薛懷先落入河中,兇手又為什么要將車夫和小廝溺死呢?
如果車夫和小廝是先溺死的,薛懷又為什么之后會落水呢?
一件看似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卻因為入水的先后順序而產生截然不同的兩個推測。
再聯想到參與其中的那個“銅板”,喬苒放下手中的筆,輕舒了一口氣。
紙上談兵還是不行,看來明天還是要走一走老東門了。
放下筆的喬苒伸了個哈欠。
“喵——”的一聲,一道白影輕輕巧巧的落在了老東門的 堪輿圖上。
“小白!”裴卿卿從窗外跳了進來,一把揪住小白抱入懷中,點著它的額頭訓斥道:“不要亂跑,你影響喬小姐做那個大理寺甄大人布置好的功課了。”
做功課?這說法聽的喬苒搖頭失笑。
不過這說法雖然新鮮,其實…倒也算不得錯。
上峰布置下的任務和學堂子弟要交的作業都是一樣的,需得完成。
小白當然聽不懂她們的話,只是“喵”了一聲,繼續舔了舔爪子,而后往喬苒手里蹭了蹭。
這舉動看的裴卿卿羨慕不已。
雖然小白平日里總是跟著她,可那是因為她身手最好,是家里唯一一個跑得過它的,等于是自己“強逼”的它。可喬小姐就不一樣了,那是小白主動往她身上蹭的,真不知道小白為什么那么喜歡喬小姐。
難道招人喜歡的人也招貓兒的喜歡不成?一想至此,裴卿卿心里突然多了幾分憂傷,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銅鏡,往銅鏡里照了照。
她也挺招人喜歡的吧!每回去買糖糕、蓮子糕、桂花糖、核桃酥這些時,那些店家總會多給她一些呢,還總夸她可愛漂亮來著,難道這都是騙她的?
裴卿卿有些疑惑:為什么小白就不蹭著她呢?
小姑娘的憂愁,喬苒并沒有注意,她只是低頭看向桌上的堪輿圖,微微瞇起了眼。
堪輿圖上落下了兩個濕漉漉帶著泥水的腳印,想來小白方才是跑到哪里的泥潭里玩耍了一番才跑來找她的。
那幾個濕漉漉的貓爪印在堪輿圖上分外顯眼。
喬苒的目光落在了右上角那個貓爪印之上。
這老東門的堪輿圖上大部分都是商鋪,被小白蓋了一爪子的也是一座商鋪。
不過這座商鋪卻讓喬苒有些熟悉,這已經是今晚不知道第幾回看到這個名字了。
三德書坊。
這書坊也在老東門附近呢!喬苒盯著三德書坊看了片刻之后,提起手里的朱砂筆,在三德書坊上畫了個圈。
明天去老東門走一走,順便去這個三德書坊看一看。
說好了只當一天臨時護衛的,可隔日出門時,裴卿卿還是跟了過來。理由是:那個甄大人撥了那個叫平莊的幫你,我不放心,可要替張解看好他不胡來。
喬苒默了一刻,對上裴卿卿緊張的小臉,頓了頓,道:“卿卿啊,你…是不是想吃核桃酥了?”
昨天她一個人在南 記那對夫妻那里買了五包核桃酥,惹得好幾個官差在嘀咕“怎么今天早早的核桃酥就沒了?”云云的。
看著她藏在枕頭下的零嘴兒袋,喬苒又看向跳在窗柩上張望的小白,突然覺得帶小白回來不失為一個正確的選擇。
像裴卿卿這樣藏零嘴兒遲早惹來耗子,有小白在耗子應當不敢再來了。
裴卿卿扭捏的哼了兩聲,道:“才不是呢!”
喬苒笑著搖了搖頭,順手抖開手里老東門的堪輿圖,指著那堪輿圖上幾家點心鋪子,問她:“那是為了這個?”
裴卿卿點了點頭。
還真是誠實的好孩子。
喬苒哭笑不得,不得已還是帶著裴卿卿走了。
聽說今天能跟著她辦案,平莊一早便來了,待她來衙門報完到之后,便催促著她出了衙門。
“聽甄大人說咱們去老東門?”平莊激動道,“喬大人,你有事盡管吩咐!”
喬苒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他一番,問他:“你的馬呢?”
平莊臉色頓變,忙道:“在家里歇著呢!”
打他的主意可以,打重風的主意不行!就是知道今天要跟著她走,為了讓重風那沒良心的早早忘記她,他特意沒有帶上重風。
裴卿卿熟練的摸了一塊蜜餞塞入口中:喬小姐好像不止招人喜歡,還招貓兒喜歡,招馬喜歡。
一想至此,小姑娘便擰了擰眉,抬頭看向比她高上一頭的喬苒,認真觀察了一番:下巴微尖,臉好似又小了一些。
當然,喬小姐說這不是瘦的,是長到一定年紀,臉上叫作“嬰兒肥”的東西就會漸漸沒了,她往后也會沒有的。
是這樣嗎?裴卿卿自己捏了自己肉嘟嘟的臉一把,突然生出了幾分質疑。
是因為自己臉上的肉比喬小姐多,所以小白和重風才不喜歡她?
果然,貓兒和馬是不懂人的美的,她嘆了口氣,繼續塞了一塊蜜餞入口中。
沒有帶重風,三個人竟誰也沒有提“叫馬車”的事,待一路走到老東門時已經快午時了。
看了看高高的日頭,喬苒瞟了一眼一旁舔著唇的裴卿卿,道:“先吃飯吧,吃完飯再做事。”
老東門這里的都是小食鋪,三個人吃飯她還是請得起的。
裴卿卿聞言嗅了嗅鼻子,當即手一指,指向前方不遠處一家蒸汽騰騰的鋪子,道:“去那里,好香啊,我已經聞到了。”
是桂花糖水的味道。
她在這種事上的嗅覺無人出其右。
三人走進鋪中,這是一家兩家鋪子打通的小食鋪,因還未到午時,鋪子里只零零散散幾個人。喬苒隨手挑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叫了些吃食,又特意幫裴卿卿叫了兩碗桂花糖水,三人便悠悠的吃了起來。
許是還不到最忙的時候,除了掌勺的兩個廚子,幾個伙計連同小食鋪的掌柜便坐在臨近門口的桌凳上閑聊。
鋪子統共那么大點的地方,是以他們閑聊的話語也一點不落的傳入了鋪子里正在吃飯的食客耳中。
“早上隔壁賣布的又罵人了!”一個伙計往桌子上倒了些瓜子,抓了一把邊嗑邊道,“追著那幾個頑皮的小童在罵,吵死人了!”
“也就他們做的出來,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作甚?”掌柜聞言似是對此很是不屑,“不聽話給一把糖不就好了?仔細罵了小童引來大人對罵,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在小食鋪掌柜眼里顯然天大地大,不如生意最大,是以比起同那幾個頑皮小童追究,他倒寧愿給把糖息事寧人。
一個伙計對此卻有些擔憂:“那些小童先時十天半個月來搗亂一回,后來掌柜給了糖便四五天來一回,最近已經變得一兩天了,再這樣下去,不是叫那些小童生了貪念天天來要糖吃?”
糖不值錢,可這不是一把兩把糖的事。孩子未必懂那些道理,很多時候都是遵循本能行事,而人的貪欲便是這世上最無法控制的事情之一了。
小食鋪掌柜聞言卻是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隨后,他得意道:“你們沒覺得那些小童這兩日都不怎么來了嗎?”
這話一出,頓時叫幾個伙計不由對視了一眼,而后不解的問掌柜這是為什么。
小食鋪掌柜笑道:“糖吃多了牙疼,自是不來要糖了。”
事情就這么解決了,至于牙疼,疼的又不是他,同他有什么關系?
“所以早說了不要同孩子一般見識了。”那一臉憨態的小食鋪掌柜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看似憨厚實則精明。
正在吃桂花糖水的裴卿卿抱著糖水碗的手也在此時突然一頓,她歪頭沉思了一會兒,片刻之后,放下手里的糖水,掏出懷里的小銅鏡齜牙照了照,而后放心的拍了拍胸膛,繼續拿起糖水吃了起來。
對面正吃飯的平莊夾菜的手一頓,他自是看到了她照鏡子的全過程,默了默,不由道:“那掌柜該慶幸那幾個孩子里沒有…她這樣的。”
這牙口也太好了。
掌柜的精明要是落在這個丫頭身上,非賠到褲衩都沒了不可。
不過顯然,裴卿卿這樣天賦異稟的只是個意外。
那邊閑聊還在繼續。
“前幾日因為小童點了他家存的過年放的爆竹,險些同那些小童家的大人打起來。”一個伙計又說了起來,“不過那日賣布的沒有將小童抓了個正著,被大人罵了。今日聽那賣布的話里的意思是抓了個人贓俱獲,小童正在點爆竹時被抓住了。”
“我說這就是那些大人不對了,爆竹這種東西怎么能放小童去亂點,仔細走火炸到身上。”掌柜搖了搖頭,哼了兩聲,道,“那日三德書坊的東家不就恰巧經過時被爆竹炸傷了手?看著血肉模糊的,怪嚇人的。”
“到底是開書坊的斯文人,”一個伙計接著說道,“連治手的藥錢都未問那幾家大人追要,氣的賣布的直罵那書坊東家是個傻子。”
“趙東家人一向不錯的,”掌柜一把瓜子磕完,又抓了一把拿在手里,道,“只可惜這兩日似乎不大順,先是被小童亂點的爆竹炸傷了手,而后書坊又招來外人亂扔東西,也虧得他和氣沒有告到官府,換我早去長安府衙那里要求做主了!”
“外人去書坊扔東西好似是因為一本話本子沒有順著他們的心意寫,”伙計搖頭嘆道,“聽說那本話本子在坊間還挺流行的。不過,我說這些人也正是的,話本子的問題就去找寫話本子的算賬啊,找書坊做什么?”
“這還不是因為趙東家人實誠,就是不肯透露寫話本子的是哪個,結果累的自己書坊被人生事。”掌柜說罷這些事情,便感慨著得出了結論,“可見這好人不能亂做,不然啊…”
“掌柜!”
正聊的興頭上,一道女子的聲音突然在此時響了起來。
掌柜連同正說的高興的伙計停下了口中的閑聊,循聲望了過去。
東北角那一桌上那個穿著官袍的女子站了起來。
他們對這一桌人印象很深,不僅是因為這一桌人不論男女都生的極其好看,還因為這一桌人,兩個大人和一個半大的孩子卻點了五六人份量的吃食,他們勸說要不要想想什么的之時,那幾人卻道沒事。
眼下望去,那一桌飯食確實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看來,這三人的胃口是真的大啊!
莫名其妙的想到這個結論的掌柜連同伙計對視了一眼,而后臉上堆滿了笑容,起身向他們走去,邊走邊問:“這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像這種大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