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夫人又說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在外等候的小廝待她離開鎖上院門之后,連忙回到屋里,問謝承澤:“公子,可要熄燈?”
大夫說了公子需要靜養,好不容易送走了大夫人,能消停消停了。
沒成想,半坐在床榻上的謝承澤聞言卻微微搖了搖頭,而后道:“你下去吧,我想坐會兒,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廝雖說有些驚訝,卻還是應了一聲,而后退了下去。身為公子身邊多年的老人,他太清楚公子的習性了,自然不會多留。
待到小廝離開,半靠在床上的謝承澤這才抬起頭,看向頭頂橫梁上的人,道:“解之,你這梁上君子還要做多久?”
呆在梁上的張解挑了挑眉,從橫梁上跳下,道:“我已有好些年沒有做你這里的梁上君子了。”
語氣間不免悵然。
謝承澤道:“因為不需要,你我的交情有目共睹。自我離開長房,搬到這里之后,你來見我還需要避著什么人嗎?”
“有時候也是需要的,譬如方才的謝大老爺和謝大夫人。”張解回道。
這話讓謝承澤彎了彎唇角,指著身旁的凳子,道:“你坐吧,我知道你來是做什么的,要我證明我是我,對不對?”
雖說這證明有些可笑,卻偏偏是眼下最需要證明的事。
張解定定的看著他道:“你不必向我證明,卻要向所有人證明。因為那個人打著你的名號做了很多事,若是解釋不清楚,可能會引來大麻煩。”
“你不用說那么多的,我明白。”謝承澤對此倒是并沒有太在意,“你我二人年幼之時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事我可以一件一件說與你聽,卻不知你要聽哪一件。要不要從你我相識之時開始說起?”
“不必了。”張解看著他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道,“你既能說出這樣的話,我自是相信你就是我認識的那個承澤的。只是比起這個來,我心卻是有愧,那人偽裝你那么久,我居然直至后來被苒苒提醒才發覺其中的不對勁。”
“那也是他裝的太好了,”謝承澤苦笑了一聲,道“他利用了你們對我這個身份的信任,甚至還會刻意將外面的消息帶到我面前,而后告知我,以觀察我的反應。”
“難怪啊!”張解聽罷,感慨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對了,你被冒名頂替的這些天發生了一些事情,除卻闕樓與牽連到謝奕的案子之外,發生在京城的還有一個案子。”
“是回園那個吧!”謝承澤說道,“我被抓沒多久,那人就告訴我白將軍牽連其中的案子了,好在有喬大人,這個案子并沒有讓白將軍出事。”
“在白郅鈞和苒苒去山西路之前,我一直覺得暗中有一只手在阻撓白郅鈞前往山西路。”張解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道,“除開那個案子之外,白郅鈞先后遇到過好幾次謀害,不過那些事并未讓白郅鈞受傷,所以并不歸屬大理寺,也就不了了之了。”
“竟還有這樣的事?”謝承澤怔了怔,似乎有些驚訝。
張解解釋道:“一開始是意外,白將軍先后兩次無緣無故險些被掉落的匾額砸傷,最后一次是有人借了弩機對白將軍發難,不過對方顯然不是白將軍的對手,白將軍并未出事,而后也如期同苒苒去了山西路,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謝承澤沉默了一刻,問張解:“你突然同我說這些是有什么話要同我說嗎?”
張解看著他道:“白將軍第二次險些被匾額砸傷時是在百勝樓附近,那時候他剛剛接旨,約了苒苒在出發前見一面,當時你,哦,不,那個“你”也在現場。”
謝承澤若有所思的聽罷,反問張解:“所以,你懷疑意圖阻撓白將軍前往山西路同那個人有關,或者說是同其背后的勢力有關?”
“不錯。”對此,張解并未否認,他道,“這勢力背后是誰因著鶯歌的自盡眼下暫且沒有什么眉目,不過看他們的意圖無外乎引起我大楚外亂,擾我大楚內政,說到底不過是想要摧毀如今的太平盛世。”
“那他們所求不小。”謝承澤聽罷沉思了一刻,忽道,“其實我倒覺得他們錯了。”
“哪里錯了?”這話讓張解有些驚訝。
謝承澤破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他們最該阻撓的不是白將軍,而是喬大人。”如果一開始就對那個女孩子下手,這件事說不定早就結束了。
真正解決了這一系列事情的關鍵人物并不是白郅鈞,更不是甄仕遠,而是那個女孩子。當然,這一點,陛下早已看清楚了。
所以,才會將闕樓的事交給她來處理。
“當然,如白將軍這樣的大將確實難得,百萬軍中脫穎而出的絕非普通人。但在這些事情里,真正的腦袋是喬大人,你不把腦袋打掉,就算能解決一兩個厲害的大將,卻仍然會有人源源不斷的補充上來。或許補充上來的人比不上白將軍,那一個不如就來兩個,兩個不行就四個,總能補齊,可腦袋若是打掉了,人就真沒了。”
謝承澤說罷看向張解。
眼神對視的瞬間,張解笑了:“承澤,你這是在提醒我要保護好她嗎?”
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話,委實是累了,謝承澤吃力的閉了閉眼睛:“是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她再怎么藏都是藏不住的。”
喬苒并不知道自己睡個覺的功夫就已經被謝大夫人盯上了。
待到第二日晨起吃完早飯便拉著裴卿卿出了門。
因著昨日下了一場雨,兩人出門還特意帶了傘,走到巷口張貼告示的欄里,欽天監測天晴雨雪的告示已經貼上去了。
欽天監說今天沒雨,兩人看了看手里的傘,又抬頭望了望烏云密布的天色還是決定帶上了傘。
這欽天監的的話可不能全信。
小孩子最喜歡出門了,尤其是裴卿卿這樣精力充沛的孩子,大早上蹦蹦跳跳的在前頭跑著,還不忘嚷嚷催促她“喬小姐你快點啊!”
喬苒拎著傘,搖了搖頭,笑著跟了上去。
恰巧此時,有人打馬經過,見到一身常服的女孩子,連忙勒住了韁繩,而后翻身下馬,急急奔過來道:“喬大人,今天又要外出任務嗎?”
她今天穿的可不是官袍,難不成是要去哪里探聽偽裝情報什么的,平莊天馬行空的想著,沒有想到這么巧居然能撞見她,可見老天也在幫他盯著喬大人。
“不是,我告了假。”
女孩子的回答給了他一記重重的打擊,平莊臉色一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喬大人,你打扮成這樣做什么去?”
平心而論,喬大人身上的衣裙倒也沒有太過刻意裝扮,只是大抵是生的太好了,這瞧著尋常普通的衣裙在她身上穿來格外的嬌俏。
當然,也或許是見多了她一身深色官袍,把自己眼光“養壞”了,以至于見她一身正常的衣裙打扮總覺得太過亮眼了。
跑在前頭的裴卿卿及時奔回來,大聲回他:“還能見誰,見張解啊!”
她得替張解看好那些沒眼色盡往喬小姐跟前湊的,譬如眼前這個繡花枕頭一樣的小白臉。
“小白臉”平莊對這個回答頓時生出一股無力之感。
所以,因為見張解刻意打扮嗎?
當然,喬大人同張天師那點事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可一大早不去衙門,卻花枝招展的去找張天師是不是不太好,連裝裝樣子都不裝嗎?
對面的女孩子神情坦然,伸手揉了揉一旁那個小姑娘頭上的團子,而后道:“我們準備去見張解,你要去衙門嗎?”
不去衙門還能去哪里?平莊有些怨念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以為人人都跟她一樣有個張天師大早上的梳妝打扮的去見?
這種事他自然不會跟過去,平莊朝她無力的抬了抬手,而后翻身上馬,腰間的長繩荷包隨著他利落的翻身劃出一道弧線:“喬大人,那我先走了,遲到了可是要扣錢的。”說罷就要夾馬肚離開。
他座下的重風卻似乎有些不舍得喬苒,大鼻子蹭了蹭喬苒,不肯離開。
這副親昵的樣子看的平莊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這個主人還在這里呢,重風這也太過分了吧!也不知道看上她哪里了。
喬苒伸手拍了拍重風的腦袋,安撫了一下重風,目光落到他腰間的長繩荷包上,微微皺眉:“你這荷包哪兒來的?”
平莊聽她一說,想了想,順手便解下了腰間的長繩荷包朝她扔了過來,道:“就是個尋常的平安符而已,沒什么特別的。”
“誰說沒有特別的?”沒想到這話一出,便聽一旁的裴卿卿嚷嚷了起來,“你這人渾身上下黑漆漆的,偏腰上系了個五彩的荷包,就像黑色野雞頭頂的彩冠一樣扎眼,能是你自己的才怪了。”
黑色野雞頭頂的彩冠…這比喻,讓平莊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精彩,他頓了頓,瞪向裴卿卿:原本倒是沒有注意這個小的,畢竟旁邊那個大的太過引人注目,他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可這比喻…這孩子小小年紀,怎么這么說話呢?
“卿卿說的不錯,這東西不像是你自己的。”就在平莊將要發怒之時,喬苒出聲了,她摸了摸荷包,道,“你這平安符誰給你的?”
平莊動了動唇:“是…”
“我猜多半是個女子送的。”女孩子把玩著手里的荷包,在他出聲前就飛快的打斷了他的話,放到鼻間嗅了嗅,“還帶著梅花香,應該是接觸了梅花香囊留下的,用梅花香的以女子居多,所以我猜是女子的。”
平莊聽的眉心跳了跳,眼下他們是站在大街上,并不是大理寺的衙門里,周圍也沒什么同僚,只是經過的百姓,看著再尋常無奇的搭話而已,可不知道為什么,偏偏被她說來,總有一種好似被審訊了的感覺。
他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荷包,道:“你猜的不錯,是個女子送的。”說著將荷包重新系回腰間,順手撫了撫自己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頭發,道:“我這樣的相貌,說是潘安在世也不為過,有個女子送平安符有什么奇怪的?”
重風刨了刨蹄子。
喬苒的目光落到了“在世潘安”整理過的頭頂,道:“你頭發沒梳好。”
平莊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聽女孩子又道:“這同你一身如此不搭的荷包沒有系在外袍內,而是系在外袍外,足可見在你今日出門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會拿到這個荷包,如果荷包的女子是你所心悅的,今日你一早便知能遇見她,又或者想要在她面前表現出幾分男兒氣概的話,你這頭發早就重新打理過了,可你根本沒有在意,所以,這個女子你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方才我不過隨意一問,你便將荷包丟給我,也可以看出你對這荷包也并不珍視。如此的話,說是與你有感情糾葛的女子相贈一點都站不住腳,你在撒謊。”
平莊翻著眼皮望天,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以前,他覺得那種不管不顧粘著男子不放的女子最可怕,譬如小花那種的;后來,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最可怕的還是眼前這種,你做什么,她只看一眼,便能推出事情的經過,讓人無所遁形。
“我這做上峰的也不會干涉手下的私事。”打了一棒子,也不忘給個甜棗,女孩子將那五彩荷包遞還過來,說道,“只是虞是歡等人的事情才過去,美人計還是要小心的。”
這話一出,平莊當即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接過荷包,系回腰間,而后指了指自己,得意道:“什么美人能比得上我?”說罷同重風揚長而去。
“真是好不要臉!”對著離去的平莊,裴卿卿撇了撇嘴,對喬苒道,“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么不要臉的。”
“我們走吧!”喬苒笑著收回了目光,同裴卿卿往天師道走去。
他們到時,張解正在放鴿子,喬苒便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著,一旁的裴卿卿蹲在石凳上,看著鴿子兩眼放光:“張解的鴿子真是越來越肥美了…”
喬苒:“…”
伸手把裴卿卿的小腦袋轉向一旁,喬苒道:“莫要亂看了,養出這么多信鴿不易,可不能叫你隨便吃了去,真想吃,這長安城里的酒樓茶館小食鋪應有盡有,只怕你的小肚子裝不下。”
裴卿卿嘆了口氣,認命的收了自己的想法,而后嚷嚷道:“張解,你快一些,我們今天準備去看謝承澤,還帶了禮物呢!”
張解為最后一只鴿子套上足環,將信鴿放了出去,而后轉身道:“也好,我也備了禮物,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