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在側的平莊足下一頓:“喬大人,謝大老爺沒那么大膽吧!”
“我就隨便說說的。”女孩子說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要緊,只要謝大夫人開始疑神疑鬼就行了。”
平莊沉默了下來。
繼昨晚來過一回之后,她今日又來了,早打過招呼的管事很是“體貼”的沒有打擾他們,退到了院子外頭等候。
喬苒推門入屋,在昨日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而后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屋堂里的擺設。
“喬大人,我們要幫忙搜一搜嗎?”一直默不作聲的唐中元在此時問道。
女孩子不過略略一頓,便點了點頭,道:“那就搜一搜吧!”她道,“昨日書架這里我搜過了,你去謝大人起居的床畔看看。”
唐中元應了一聲,向謝承澤里間的臥房走去。
女孩子看著浸泡在茶水里的青梅,雙目微微瞇起:“平莊,你也去里頭搜一搜,我一個女子,搜謝大人的臥房,總是不大好的。”
平莊瞟了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喝茶的女孩子一眼,心道:瞧你這般自在的樣子,可沒瞧出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再說了,大理寺官員搜查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他狐疑的看了眼女孩子卻還是依言跟著唐中元向臥房走去。
女孩子也在此時起身,走到書架前,對著那一摞書信頓了片刻,還是將書信拿起拆開一封一封的看了過去。
昨日只草草看了最近的幾封,這一次卻是干脆從頭至尾翻看了起來。
伴隨著里頭淅淅索索翻查的聲音,女孩子右手邊看過的信也越來越多。
正翻查著衣柜的平莊聽到外間的動靜聲,便探出頭看了看,見女孩子正低頭飛快翻閱著書信,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可看的,便又繼續翻起了衣柜。
便在此時,忽聽不遠處摩挲床板的唐中元“咦”了一聲,平莊連忙走過去,走至唐中元身旁,卻見唐中元指著床頭那些刻痕對他道:“你看!”
平莊好奇的上手摸了摸,刻痕淺淺的,似是用什么硬物刻畫的,這樣的刻痕卻同整個干凈整潔又講究的臥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大人臥房之中的擺件未必全然都是新的,可似這樣被明顯破壞過的床置于其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察覺到自己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線索,平莊頓時激動了起來,揚著嗓子便喊道:“喬大人,快來看啊!”
“嗯,我看到了。”女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出現在了他二人的身后。
平莊被突然出現在身后的女孩子嚇了一跳:“喬大人,你可嚇死我了。”
女孩子隨意的應了一聲,目光落到床上那些刻痕上:“在唐中元咦了一聲的時候我便聽到了。”
說著,她看向床上的刻痕:“一共九十七道刻痕。”
正準備細數刻痕的唐中元頓時一驚,訝然回頭看向女孩子,驚訝道:“喬小姐,你怎會知道?”
女孩子揚了揚手里一封單獨被取出的信,而后道:“因為從那天開始到昨日謝承澤失蹤一共九十七天。”
那天準確的說是徐十小姐在信里抱怨本該那一日回信的事,而謝承澤本人卻沒有回信。信里提及的日子同那一日她在回園聞到謝承澤身上那股古怪味道的日子是同一天。
到昨日,統共九十七天。
而床板上的刻痕似乎再一次印證了她的推斷,大抵是為了記住自己是個替代者又或者是別的什么緣故,床頭的刻痕似乎在警示著這位“謝承澤”記住不要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喬苒心頭一時閃過諸多猜測:“這床板…”
“要帶回去嗎?”見唐中元動了動唇,平莊連忙搶在他開口前說道。
好歹是一同跟著出來辦事的,沒道理就姓唐的有眼力見,眼力見這種東西,他平莊也是有的。
“也行。”女孩子聞言怔了怔,目光落到床板上,卻有些遲疑,“這么大的木板會不會太重了?”
平莊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道:“喬大人放心便是,我來扛。”
唐中元看了他一眼,道:“這床板和床連一起的,要扛走怕是不大容易。”
“那就拿輛車來。”平莊忙道,似是生怕喬苒不給他這個表現的機會,一力保證,“喬大人放心便是。”
女孩子看著他忍不住輕笑了兩聲,而后點了點頭,道:“也好,那就麻煩你二人將證物拉回大理寺了,我還有些事想要跑一趟徐家。”
怎么突然又要去徐家了?正盯著床板摩拳擦掌的平莊一驚,不過在看到面前的唐中元淡定自若的神情時,也跟著強自冷靜了下來,心里卻仍忍不住嘀咕:這姓唐的說的沒錯,這位喬大人的想法真是變幻莫測,跑完回元坊又來謝家,跑完謝家又要去徐家了。
徐家大宅不是喬苒頭一回去,不過先前幾次去徐家都是徐和修在,有他帶路,她也未與徐家旁人接觸過,這一次卻是她獨自上門,而且還是恃牌登門。
聽著客堂側室的垂簾后淅淅索索的聲音和不少女孩子的“竊竊私語”,喬苒有些無奈。
罷了,看就看吧,也沒什么不能看的,只是那些竊竊私語也委實太大聲了,讓她這個當事人聽的清清楚楚。
“那個就是喬大人吧,阿緣念叨了好久了,上一回咱們不在的時候,四堂兄請她來家里坐過客,好生不巧沒有看到,這次卻是看到了。”
“是啊,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精神。”
精神?這個形容詞倒是新鮮。在謝家已經喝了一肚子茶了,喬苒未動身邊的茶盞,坐在客堂中等主管事過來。
她一來就說想要請教一些事,待客的徐家老爺當即便道去請主管事過來,這徐家上下的瑣碎事,最清楚的可不是他們這些徐家的主子,而是徐家的主管事。
垂簾后的聲音有一茬沒一茬的傳來。
“倒是可惜阿緣又不在,這次只她一人沒見過喬大人了。”
“是啊,她運氣真不好!”女孩子的笑鬧聲傳來,“又出門了!看樣子阿緣與她崇拜的這位喬大人到底是沒有緣分,就似那些求畫的書生想要求見名家,見了好幾次就是見不到,這是上天注定的事,沒辦法啊!”
在一口一個“緣分”聲中,徐家的主管事急急趕了過來,進了客堂便向這位突然登門的喬大人施了一禮。
“不必多禮,”喬苒對徐家主管事笑道,“我來只是想問問徐家近半年到一年之內有沒有遭過賊?”
這話一出,垂簾后細碎的聲音一下子不見了,眾人皆被她這句話驚的愣在了原地,就連那位待客的徐家老爺都驚了一驚,一時反應不過來。
遭賊?
那位主管事怔了一怔,認真的想了一會兒之后,還是點了點頭,道:“半年前確實是遭過賊,不過只丟失了幾位主子的衣物以及一些雜物,并不是什么貴重的物件,幾位主子也未追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那主管事說著眼里閃過一絲驚愕:似這等小事,這位大理寺的喬大人怎會知道?要知道便是丟了衣物的幾位主子以及他這個主管事,若不是她提醒都快將此事忘了,更何況事情當時并沒有聲張,就連徐家其余主子都不知道此事,這位喬大人又怎會知道的?難道是四公子告訴這位喬大人的?這種小事也要告訴同僚的嗎?四公子不似這么啰嗦的人啊!
“還有此事啊!”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待客的徐家老爺也在此時回過神來,轉向主管事,奇道,“先前竟連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丟失了衣物雜物?”
主管事道:“是幾位公子。丟了幾件舊裳和一些不值錢的雜物,幾位公子便未再追究。”
徐家老爺恍然“哦”了一聲,這種小事于他們而言確實一般不會追究的,不過看這位大理寺的喬大人在這里,他想了想,還是繼續追問了一句:“這等偷盜之事后來可還發生過?”
主管事搖頭道:“只那一次,后來便未再聽說此事了。”
正坐在客椅上的女孩子卻在此時出聲問道:“丟了舊裳的幾位公子是不是二十上下的幾位?”
這問題也太奇怪了,眾人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位主管事,那主管事想了想,點頭道:“喬大人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女孩子臉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時候淡了下去:“那我再問一句,丟失舊裳的公子中是不是還有徐和明?”
徐和明這個名字著實已經有許久不曾出現了,她突然提到這個名字,整個客堂氛圍頓時一凝,就連垂簾后小聲說話的女孩子都不說話了,臉上神情轉為凝重。
闕樓的事就似一個禁忌一般不許他人提及,他們心里都清楚徐和明多半已遭遇不測,卻因著陛下的不準提及,而為這件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而此時,就在女孩子淡淡的聲音中,這層陰影一下子被揭了開來。
待客的徐家老爺忽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轉頭對身邊人道:“你去二房那里盯著,不要讓老二夫婦到這附近來。”
對于痛失愛子二房,這些時日二房夫婦的悲慟大家都看在眼里,這時候若是有消息傳到二房去,只怕這一對夫妻會按捺不住當場就跑到客堂來堵人。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讓二房夫婦攪了大理寺正常的辦案流程。
因此徐家老爺吩咐完之后才轉向喬苒,問她:“喬大人突然提及此事,是不是有了什么線索?”
女孩子沉默了一刻,搖頭:“此事…還不辨詳說。”不過在對上徐家老爺那失望的神情時,女孩子還是加了一句,道,“此事由我接手,諸位放心便是。”
明明是一個年級尚小還不曾及笄的女孩子,徐家老爺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眼垂簾…同家里那些女孩子差不多的年紀。
他此前早聽聞和修那孩子說了不知多少回“他們大理寺喬大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因著他口中不知講過多少遍,弄的徐家上下那些孩子對這位傳言中的喬大人都有幾分不屬于同齡人的崇拜。
不過,他們這些徐家大人倒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畢竟在其位受陛下嘉獎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可也僅止于此。在他們看來,徐家和查案子的大理寺本不是一路人,尋常人好端端的也不會去同大理寺打交道。
所以,對于和修那孩子平日里的夸贊他們都是不置可否的。
眼下親眼看到這個女孩子,親耳聽到她口中讓他放心的言論,不知為什么,竟突然叫他生出一種眼前坐著的女孩子仿佛與他是同輩一般的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穩重和心安之感。
徐家老爺認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孩子,含笑道:“喬大人辦事,自然是叫人放心的,和修也時常說起你。”
喬苒笑了笑,起身告辭,只是臨離開時,卻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我現在有急事要出城一趟,不知可否請徐家的車夫送我一程?”
徐家老爺聞言愣了一愣,卻還是讓主管事帶著她出去了。
本就是一件小事,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
只是不知這位喬大人為什么問了一通徐家半年前的失竊之事便要匆匆出城,眼下的城外…她難道是去找那些搜尋謝家小子的人了嗎?
此事同謝家那孩子失蹤又有什么關系?
大抵是猜到她有急事,主管事特意挑了個趕路的好手,是以待到出城見到張解一行人時,天還沒有暗下來。
女孩子跳下馬車,便向這邊奔來。
“徐和修不在這里?”奔至近前的女孩子四下看了看,一開口便問道。
張解扶了扶沒站穩的女孩子,道:“和修帶人進城搜查了。”
“那正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女孩子聞言似乎松了口氣,而后才急急道:“你快讓前方官道攔人的注意一個人。”
女孩子的神情在夕陽中顯得愈發凝重:“讓他們注意徐和明!”
張解臉色微變:徐和明不是死了嗎?
而下一刻,女孩子的話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我一直在想,闕樓那些情形古怪的尸體中,為什么要加一具剝皮之刑的尸體?畢竟按說都是犯了口舌之刑,都吊了那具拔舌的了,為什么偏偏這個要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