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上街逛逛”引出的反應各有不同。
作為孩子的裴卿卿反應是歡喜的,孩子天性愛玩鬧,總是將人拘于一處,非得憋出病來不可,更別說本就活潑好動的裴卿卿了。
周世林本能反應便是渾身一驚,而后立時警惕起來,準備安排人手同她一道出門。
白郅鈞表示要同她一起去,理由也很充分,他自來了山西路也并未去城中看過。當然,先前分析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古將軍和趙大人遇害前在城里逛了一圈。雖然暫時沒有發現這逛一圈同兩人遇害之間的關系,但總是叫人心驚的。
對此,喬苒一一應了下來,沒有拒絕。
那是發生在晚飯前的事了,喬苒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看向身旁窩在被子里咬著手指睡的正香的裴卿卿,女孩子正是好眠的時候,也漸漸已經習慣了她的翻身起夜,是以這一點動靜,并沒有讓裴卿卿醒來,仍然睡的正香。
喬苒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而后披上外袍出了門。
深夜的行館里也沒有什么人走動,壁燈昏昏,雖然有些暗,卻也不至于全然看不清行館內的情形。
倚在樓梯扶手邊的人影被昏黃的燈光拉的老長,喬苒笑了笑,向他走去。
張解低頭看向走過來的女孩子,低聲道:“東西找到了。”
女孩子的身形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了,只是比起男子還是嬌小了不少。他一低頭,便只看到女孩子光潔秀麗的額頭就靠在唇邊。
這樣不經意的曖昧讓他呼吸本能的一滯,一時間想要靠近,甚至想要在那額頭上落下一吻。
燈下看美人,本就讓人心馳神醉,尤其這美人還是自己的心上人。他一時有些挪不開眼,不得不說,他似乎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君子嗎?他終究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面對心上人時難免會生出想要一親芳澤的想法。
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停滯,安靜了一刻之后,他微微向后仰了仰,目光在落到女孩子兩頰上兩抹緋色時,不由翹起了唇角。
“在哪里?”女孩子抬頭,眼風掃來,那雙桃花水眸里有些波光瀲滟。
張解看的一怔,半晌之后,低頭含笑看向她的眼睛:“隨我來。”
行館里很安靜,靜到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喬苒垂眸,不知為什么只覺的臉頰有些發燙。
深夜,男子與女子悄悄出門,這委實很難讓人不想到一些旖旎的事情。即便心里知曉他們做的并不是什么深夜幽會之事,可還是叫人忍不住心跳的有些失常。
推開角落里堆藏雜物的房門,喬苒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悸動,跟著張解走了進去。
這是行館里堆放各種雜物的房間,對著滿屋的雜物,張解并沒有多翻,而是直接帶著她向角落里懸掛在墻上的幾柄竹傘走去。
她讓他幫忙找的傘就在這里。
“古將軍和趙大人的傷口以及所處的位置委實很難不讓人生疑。”喬苒輕聲道,“所以對方用的方法一定很特別。”
下毒的方法要不令人起疑,還要準確的落到兩人腳背之上一定是尋常可見的。
喬苒低頭看向自己腳上的繡花鞋履,抬腳輕輕的覆上張解的鹿皮足靴上。
譬如出門被人踩到一腳這種事就不奇怪。
張解也跟著低頭,看向腳面。本就小巧的繡花鞋履在鹿皮足靴的襯托下顯得更秀氣可愛了,明明是在做正事,只不知為什么,今夜總叫他忍不住的想些別的。
比起他的鹿皮足靴來,苒苒的鞋子那么小,似乎他一只手都能握住一般。
“被踩到會有疼痛,如果趁著那一瞬動手且動手之人手法熟練的話,古將軍與趙大人也只會是以為自己被踩痛或者被對方鞋底的碎石咯到了,并不會特別在意。”
女孩子的聲音軟糯好聽,張解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應了一聲。
這應聲…往日里清澈干凈的聲音不知道為什么多了幾分難言的沙啞與惑人,喬苒垂眸,一瞬間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這行館的昏昏燈光委實太過旖旎了,他們明明是很認真的在做正事來著,卻偏偏仿佛是在私會一般。
“但如何讓針上的毒落到古將軍和趙大人的腳背上便是個問題了。”喬苒低頭看向鞋面,“用一根特制的長針方便動手或者刻意趴下蹲到古將軍和趙大人面前動手顯然都是不可能的,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且古將軍還是一個身手了得的高手。”
“所以,兇手應該是用了工具。”喬苒的視線從鞋面轉移到了墻上懸著的幾把竹傘上。
“我們來山西路之前,這山西路一直在下雪,因著來之后便未在下雪,所以有一樣東西便被收了起來,而且收的合情合理,沒有人懷疑。”
當然有下雪天不撐傘的,但撐傘這種事在下雪天并不能算作異類,走在京城大街上,下雪時也是撐傘的居多。
“他們出行時一定是帶了傘的。”喬苒說道。
張解伸手取下其中一把竹傘,遞給她道:“只有這把傘柄打空了。”現在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空心竹傘。
但傘這種東西造來最重要的是為了遮風擋雨的。一把空心的竹傘撐著,且傘柄被打空,雨水自傘柄處灌下,一邊走一邊自手邊傘柄處漏雨,這等情形想想便有些古怪。
“傘面是新的。”張解撐開了看了看,道。
若是把舊傘,對方或許還會狡辯“年久失修”云云的,有些可能雖然小,卻也不代表沒有。譬如周世林那些離奇的推理。
“有了這把傘就好辦了,兇手應該是就地取材在傘柄里塞上了壓實的積雪,而后將毒針固定在傘頭處。”喬苒說著從張解手里接過傘收了起來,一手提著傘,自然的垂下,讓傘頭落到了腳背上。
“這樣踩腳的瞬間下手,當時慌亂情況之下,并沒有多少人會注意。”
腳背上的針洞這樣的傷口委實太過離奇,要解釋清楚這樣的下毒手法并非一件易事,而這把傘就是她如此推理的最好證據了。
張解收了傘,道:“兇手既然能在之后布置下機關,足可見是對這行館十分熟悉之人,應當是館內之人…”
“也有可能是頂了什么人的名額,或者易容之類的。”喬苒想了想,道,“要弄清楚每一個雜役、侍婢的樣子并不是一件易事。”
這些事情太多且太雜,便是周世林盡了力,也很難做到不出錯。
“不過雖不清楚這些人的問題,但此人一定是古將軍和趙大人去城中閑逛那一日同樣告假或者不在職上的。”喬苒說著面上露出了幾分笑容,淡聲道,“這樣的人不多。而且,我敢肯定那人還沒有走。”
“一擊得手,解決了古將軍和趙大人,卻叫人束手無策給了他足夠的自信不會被發現。”女孩子說著忽地笑了,“而此時,我又要做與古將軍和趙大人相同的事,兇手也該準備對我動手了。”
驪山看雪卻有人出事的消息很快便給安靜了好些時日的長安城來了一記猛藥。
歇了好幾日的茶樓酒館一時又熱鬧了起來。
坤至這個名字也隨著說書先生口中的念叨而變得整個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做小廝做到這份上,也算是揚名了。”徐和修木然的看著口中“坤至”“坤至”說個不停的說書先生翻了個白眼。
一時間就連坤至是徐家私生子這種橋斷都被人編排出來了。
幾個大理寺官員在一旁聽的連連搖頭:“這也是憋的慌了。”就連他們清閑了好些時日,突然碰到案子,不也高高興興的接手了?
素日里嫌事情多,真閑下來了又閑事情不夠多了。
真是賤得慌。
只是對這個案子,目前還只是大理寺這群閑的發慌的官員一頭熱罷了:畢竟說到底死的只是個小廝。
雖然是趁著午時歇息的時候來聽說書,但聽了幾句,見說書先生在那里胡說八道,大家也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致了,又聊起了案子本身。
“這坤至的死應當同弄斷聯橋的人有關。”一個官員剝著桌上干碟里的花生,一邊吃一邊道。
“還有那個薛懷必然也知道一些東西。”一旁有人跟著說道 這兩點是眾人公認的,徐和修想了想,又道:“官差還在搜山,也不知道能不能搜到一些證據什么的。”
話雖如此,希望卻是渺茫的,畢竟是要從整個驪山上找東西,無異于大海撈針了。
幾個官員也跟著嘆了幾聲,又跟著閑聊了幾句,便見徐和修起身,攏了攏衣袍對眾人道:“你們繼續玩吧,下午我去拜訪幾個同薛懷熟悉的國子監學生,問問他們這個薛懷素日里與那些人是否有別的糾葛。”
幾個官員忙道了聲“好”,死去的坤至同徐家有些關系,徐和修在這個案子里自然也是萬分積極。
當然這積極還有徐和修的族中堂兄被困闕樓的緣故。
不過闕樓那些人應該沒事,因為日日都能看到闕樓晚上亮燈,且匠作監還在修橋,待橋修好了,應當就能見到闕樓里那些人了。
幾個大理寺官員感慨著,待到徐和修離開之后,又喝空了一壺茶,要人添茶時忽地變了臉色:“徐大人說了請咱們喝茶的,他沒結賬就走了?”
這一頓茶可不是小數目啊!還沒見過請客讓他們這些做客人的結賬的,這徐大人莫不是故意的吧!
茶樓包廂里的一種官員氣的人仰馬翻。
還沒注意到自己賴賬的徐和修只是撐著傘低頭看著紙上幾個名字不由失笑。
還真是巧了,薛懷在國子監學舍里同院而住的幾個學生中有一個倒是個熟人,且沒有跟著去驪山,幾乎可以斷定此事與他無關了。
問話時找無關人等問話自然是最好的。
喬書啊!徐和修深一腳淺一腳的向“他租給喬小姐”的宅子走去。
還不知有人即將上門的紅豆正圍著炭盆邊烤火邊感慨:“做大理寺的官差還真不容易,唐中元那個倒霉催的又被叫去搜山了。”
這么大雪的天能搜出什么來?
方秀婷隨口應付了一聲,瞟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看書。徐十小姐那本書寫的還挺好看的,她都看第二遍了,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出第二本來。
沒有等到回應的紅豆不滿的推了推她,道:“你說兩句呢!”
除了他們兩個,家里剩下的喬書回房里讀書了,方二夫人也不知怎的,最近竟沉迷于搗鼓那兩盆臘梅花了,說是要種好了,送給對面鰥居好幾年的開書齋的羅先生。因為羅先生喜歡臘梅。
一想至此,紅豆便有種微妙的感覺。總覺的那個“失蹤許久”的方二老爺頭上可能要有些別的顏色了。
對此,她還曾隱晦的提醒過方秀婷,沒想到方秀婷聞言之后,只翻了個白眼,道:“我瞧著羅先生挺好的,溫文爾雅,脾氣又好,雖說家中也不算富貴,可論長相、論學識都比我爹好多了。”
沒想到,她居然還狠贊成讓方二夫人為方二老爺頭上撒點顏色。
對此,方秀婷只是嗤之以鼻。
她爹那種人啥本事沒有,在外頭受了氣回來還把人往死里打,這個事她可還記得呢!從小到大,她都是跟娘親近。再說養她這種話,老實說,真拿真金白銀養方家的也不是她爹啊,是大伯母啊!便是有了錢,她爹也沒管過她們娘倆,反而又弄了個妾室回來。
她是早看明白了,她爹不是什么好東西。
眼下是人一進城便失蹤了,她不知道什么人把她爹弄走了,但掃把星說她爹應該沒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反正跟娘合計好了,她爹要是回來了,娘就去同她爹和離。至于她那個整日窩在金陵書苑讀書的兄弟,想跟她們一起便一起,想跟爹走便跟她爹,反正她爹還是疼兒子的。
要是她爹不回來了,掃把星也說過,大楚律例人失蹤五年就算是死了。到時候,到衙門報一下,她娘配那羅先生挺好的。
這些方秀婷毫不避諱的說過不止一遍了,每每聽到這些,紅豆都覺得十分微妙,但旁人的事,本就不關她的事。再者說來,方二老爺確實有些不是個東西,小姐說過,這方二老爺方三老爺打起老婆女兒來下手可狠了呢!
打老婆女兒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被紅豆推了推,方秀婷抬頭敷衍了她兩聲,繼續看話本子。
“小姐真人辦案你不看,偏看這些個假的。”紅豆嘀咕著,對此表示很是不滿。
方秀婷頭也不抬,高興的繼續翻著:“案子哪有張苒和喬天師一波三折的感情有趣的緊,我喜歡這個,也不知道誤會能不能解除。”
紅豆聽的一陣蹙眉,不滿道:“我們小姐和姑爺的感情也好著呢…”
“對對,他二人感情好著呢!”一道男聲也在此時跟著響了起來。
正烤火的紅豆看著從墻頭跳下的人,一時無法回神:這都怎么了?來他們家都不興敲門,興爬墻了嗎?
對上堂中紅豆和方秀婷愕然的神情,徐和修撣落了方才爬墻時身上滾到的落雪,不以為意的看了看,道:“喬書呢?我尋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