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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棘手

  是不敢,不是不能。

  喬苒失笑,低頭抿茶。其實她敢篤定沒有所謂的隱士不僅僅因為這些。

  天子求賢若渴固然是一件好事,不過如今的大楚,就她所見并不缺賢德之輩。朝中人才輩出,天子也算英明,自十三年前陳善謀反被平之后,勵精圖治,如今大楚江山海清河晏,離不開天子之功。

  所以如今的大楚正處于平和之中。這種時候費盡心思找一個不愿出山的隱士出山,她委實想不通陛下如此做的理由。昔年曾有人云臥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劉備得二卻反而處處受制。畢竟再高明的隱士也是人,是人便逃不開七情六欲。自古有才者多自傲,在滿朝文物賢才處處之時再扔下一個這樣的人,她覺得興許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當然,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家之言。

  堂內再次安靜了下來,眾人安靜的喝著茶,只裴卿卿在胡毯上來回走動,時不時的往這里恍若雕像一般的幾個大人望過來。

  沒有人看她,裴卿卿眨了眨眼,跑到門外,拿著傘劃拉著玩雪。

  她雖然生在長安,雪這種東西自小看到大了,可玩雪這種東西怎么會膩?裴卿卿蹲在門口玩的很高興,直到察覺到腳步聲靠近,她這才抬起頭望了過去。

  風雪之中,幾個官兵抬著幾抬擔架往這邊而來,肅重的神情中露出幾分憂色。

  她抓著傘站了起來,目光在那些官兵身上不過頓了一頓,很快便落到了他們手中抬著的擔架上。

  擔架上躺著的應該是病人,但她看不見病人,因為病人身上蓋了一層白布。

  看著怪滲人的。裴卿卿撇了撇嘴,好奇的問道:“為什么蓋著布?”

  如這樣從頭到腳都蓋著一層布的,她只在收尸體的義莊里見到過。

  官兵沒有理會她。畢竟一個不知哪里來的孩子著實沒有理會的必要。

  被無視了的裴卿卿單手背到了身后,微微動了動手指,就在離她最近的一抬擔架經過她身邊的瞬間,一陣怪風突然向眾人襲來。

  抬擔架的兩個官兵神情直到此時才有所變化轉為驚愕,只是還來不及開口便聽一道童音驚呼了起來。

  “媽呀,鬼啊!”

  驚慌失措的孩子逃也似的往館內奔去。

  正在館內等候的幾個恍若雕像般的大人也被這一聲驚呼驚的站了起來,齊齊往這里看來。

  裴卿卿跑入館內,想也不想便一頭栽進喬苒的懷抱,驚慌之下還不忘告狀:“鬼啊!嚇死我了!”

  喬苒還來不及安撫她,便見周世林帶著凝重的神情在此時開口了。

  “鬼?是啊!”他說著自顧自的點著頭,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之色,“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喬苒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卻沒有深想,因為官兵已經抬著幾個病人走入館內了。

  官兵總共抬了五個過來,擔架齊整的被放在胡毯之上,白布遮面,一時間只讓人渾身一寒。

  這一刻,除周世林之外的所有人幾乎都生出了同裴卿卿一樣的感覺。

  只覺的此刻仿佛身處義莊。

  不知是不是被這樣的情形嚇到了,一時間,三人誰也沒有向前。倒是過了片刻之后,張解出聲了:“有呼吸。”

  雖然知曉周世林不會帶幾具尸體過來,可這情形委實太過詭異,以至于張解特意留意了一番。

  有呼吸的,只是微不可見,許久才有一下,且極輕極弱,若非眼力驚人之輩,委實很難有所發現。

  “是活的。”周世林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眼神色各異的三人道,“來看看吧!”

  他說著帶著人走到那幾抬擔架前,而后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便掀開了其中一抬。

  饒是被裴卿卿這么一攪和已經有所準備,可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喬苒還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光怪陸離的鬼怪世界看到了傳說中的鬼怪。

  “這…”就是白郅鈞這樣行軍作戰的武將乍一看到這等情形也嚇了一跳。

  “這是生病?”他脫口而出。

  周世林點頭,道:“是生病。”只是這病不像生病,倒像是放出了妖魔鬼怪一般。

  “白面血唇黑眼,分明是傳說中的惡鬼。”周世林看著躺在擔架上除卻微弱的呼吸聲一動不動的士兵,道,“且晚上還會起身行走,無知無覺,不管何人叫他都沒有反應…”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若是將這樣的“人”放進城中,被百姓看到,他們這些人都會被認作“妖怪”,會被群起而攻之。

  畢竟面對“鬼怪”時,人的恐懼能占據一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說法放到這里,這些病了的士兵就成了“異類”。

  初時的驚慌過后,喬苒伸手推開了遮在自己面前的張解的手,再次看向這個“病人”。

  面白如黃紙,兩眼圈底烏青,雙唇呈不正常的血紅色,幾乎滿足了她印象中所想的關于鬼怪的所有特征。

  難怪周世林要瞞了,軍中出現“鬼怪”這種事,一旦傳開,他們這些帶兵前來剿匪的官兵必會被當地的百姓大肆驅逐。

  畢竟在多數人的心里,匪患可怕也不如妖魔鬼怪可怕。

  “怎么得的病?”喬苒道。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搖頭:“不知。剿匪之事收尾之后,我便開始尋人那個隱士,尋了一些時日的人之后有一天夜里,一隊巡夜的士兵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件事再次從他口中說來可謂稀松平常,可真正經歷過那些事的他才知曉那些事的可怖。

  營中是要安排巡夜士兵的,這是為保證敵寇來犯,能隨時將士兵叫起來作戰。

  當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換班前這一隊士兵還是好好的,這一點前一隊巡夜士兵可以作證。

  他當時快嚇壞了,畢竟這所謂的病癥看起來委實太過詭異,不找陰陽司能找誰?于是立時修書長安向陛下請求陰陽司派人前來。

  因著這恍若厲鬼的病癥,他當時把這歸咎于中邪或者陰陽術士邪惡手段的一種,而對于這個,他只是讓人把那一隊“疑似中邪”的士兵關起來,沒有讓人靠近。

  只是很快,他便發現這不是普通的中邪,因為這恍若厲鬼的病癥會傳染。有被抓了一下,咬了一口的士兵也很快呈現出了這等病癥。

  初時只顧著關,沒有想到會傳染,待發現這病癥會傳染之后,被感染的士兵已有千人之眾。長安遠水解不了近渴,便是陛下收了消息,陰陽司的人立刻出發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趕過來,所以周世林尋了不少大夫,看看這些大夫會不會治這等“疑難雜癥”。

  聽到這里,喬苒已經明白了。

  顯然大夫也沒看到過這樣的病癥,當即就嚇壞了,一邊推辭一邊道中邪鬧鬼云云的。周世林算是明白了,專治疑難雜癥的大夫也治不了這種病,又唯恐他們出去亂說擾亂民心,便將大夫也關了起來。

  大牢里一時人滿為患。

  “有千人之眾的士兵被感染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不過更可怕的是沒有人知道第一隊染病的士兵是如何染上這等怪病的。”周世林視線一一從眼前幾人臉上略過,而后下意識的停在了喬苒的臉上,他看著她,道,“喬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吧!”

  喬苒點頭,輕聲道:“今日可能有一隊巡邏士兵莫名其妙的被染了怪病,什么時候也能有另一隊士兵染病。”

  所以不清楚病從何來,這是什么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惜的是,目前陰陽司最擅長符醫的原小姐治病從來不說病因以及什么病,這就很傷腦筋了。

  “隨時隨地膽戰心驚的怕又有人染病,”周世林接著說道,“不過更麻煩的是這些染病的人夜行的舉動。”

  他說這句話時臉色鐵青,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而后不等幾人開口便出聲了。

  “他們訓練有素。”

  訓練有素的夜行,白郅鈞的臉色首先變得灰青,作為一個行軍作戰的將領,清楚的知曉一隊不知何人控制,訓練有素的士兵是多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先前說的這些士兵叫之不應,如行尸走肉一般。”周世林道,“我當時見了便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喬苒接話道:“有人能控制這些人。”

  周世林點頭。

  “如果真是如此,現在只是千人之眾…”說到“只是”兩個字時,周世林臉色青白交加,顯然這個“只是”讓他無比憤懣。

  “這些人沒做別的,只是夜行半個時辰又回來。”周世林道,“先前是木門,被這些人撞毀了。”

  顯然“夜行”的士兵具備可以作戰的能力,只是“對方”現在沒有控制他們作戰而已。

  “而后我換了鐵門,這些士兵沒有去撞鐵門,而是繼續在關押之處集結如同行軍一般繞圈而行。”

  這樣恐怖的情形讓守在鐵門外沒有得病的士兵驚慌不已,若不是他親自出面安撫,恐怕軍隊都要亂套了。

  他周世林平生也未做多少事,但領兵作戰這一點還是自認不錯的。自從帶兵開始還是頭一回碰到自己手中的軍隊亂了軍心這種事。這于他而言,可以說是一個莫大的恥辱,同時也提醒他這件事不尋常。

  “這件事不是我能解決的,所以我上奏了陛下。”周世林說著看向他們,道,“原小姐確實手段厲害,她能救那些病人。”

  雖說有些慢,一日三個,不過這病一時半會兒又不會死,倒也是不急。

  于是他道:“一日三個,救上三年也差不多了。”

  三年…眾人再度沉默了下來。

  “這不行。”喬苒搖頭。

  這病來的莫名其妙又蹊蹺,再加上古將軍與趙大人的遇刺,很難讓人不相信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策劃。

  當然,首當其沖的就是周世林本人,他將這病同“悍匪”與“刺客”歸于一處。

  有人在背后策劃的話,那人若是愿意,完全可以讓原嬌嬌這病一治治個沒完了。周世林當然懂這個道理,所以他看向她道,“我也是這般想的,與其跟在背后治病不如直接找出裝神弄鬼的那個人,喬大人,這件事就勞煩你了。”

  喬苒瞟了他兩眼沒有吭聲。

  周世林又道:“喬大人也不用擔心,自我打了鐵門之后,已有好些時日沒有新的士兵出事了,”他說著摸了摸腰間的佩刀,道,“我可以等。”

  他不急。

  喬苒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莫要忘了大殿下。”

  原嬌嬌可以趁著大殿下冬日不發病時出來,可遲早有春暖花開的時候,所以原嬌嬌不會留太久的。

  畢竟大殿下的命總比一般人要矜貴的。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周世林,他臉色微變,不過很快便重新鎮定了下來,看著喬苒道:“哦,那不能等。喬大人,你要快些,若是慢了,周某是要來催促的。”

  喬苒張了張口道:“我今日才到這里。”

  周世林道:“那不若你將失蹤的黎大人找回來幫忙。”

  黎兆自然是要找的,可尋找了那么多天毫無所獲,她便是下場尋找,又能幫上多少?

  眼看女孩子不說話,周世林不以為意的抬了抬下巴:“那讓趙大人活過來給你打下手也行。”

  人都死了,還怎么活過來?

  喬苒瞥了他一眼,知道周世林又開始耍無賴了。不過這件事還當真推脫不得,只她來接手了。

  “若有需要白將軍同周某都可以幫忙,”周世林見好就收,沒有繼續無賴下去,他摸著佩刀說著視線落到了一旁的張解身上,“實在覺得麻煩,喬大人也可與張天師多溝通溝通。”

  這時候突然記起來先前他情急質問眼前這位喬大人時張天師的舉動,看來這位張天師是很樂意幫忙的。

  至于那個叫著“鬼啊”撲在她懷里的小的,無視就好了。

  喬苒再度沉默了下來,周世林倒是仿佛卸了肩上的重擔一般松了口氣,起身吩咐人準備飯菜為他們幾位接風洗塵了。

  有人接擔子了,自然要好吃好喝的供著了。這種小事就不需要他們來操心了,他可以幫著操辦,左右做飯的不是他,不過是開口一聲吩咐的事。

  似這等輕松的活,他周世林從來不假他人。

  眼看周世林出了門,喬苒嘆了口氣,苦笑:“有些麻煩啊!”

  是挺麻煩的,她已經把周世林所知的關于山西路的事情理的差不多了,不過可惜的是這些相比整件事情的真相還是太少了。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借著山西路的不平妄圖撼動整個大楚盛世,這是可以肯定的。對方是誰,人在哪里,到底有多少手段,這些重要的消息卻一個都不知。

  這就很麻煩了,因為至此,山西路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他們說開始便開始,說停便停,這是視他們這些人于掌中棋子啊!

  作為一個棋子卻找不到掌棋人,不就是一件棘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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