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一支軍隊要多少錢財?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個問題,因為這是個不能外道的問題。
“這問題…可不能問啊!”白郅鈞怔了一怔之后,緩緩開口了,他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微微蹙眉,“你應該明白。”
她不蠢。
喬苒道:“我明白,只是委實好奇罷了。”
“好奇也不能問。”白郅鈞說著頓了頓,道,“而且軍隊分很多種,烏合之眾遇敵潰不成軍的,喂飽便可;而真正的精銳之師,所需花費不可估量。”
其實這個不用他說,光靠眼睛看也能看得出來,至于具體多少錢財,這很難計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定是一個尋常人負擔不起的數字。
女孩子點了點頭,忽地笑了:“我明白了。”
這就夠了,其實答案她猜也能猜到,但到底還是想從白郅鈞口中得到證實。
白郅鈞看了會兒女孩子,忽地問她:“是出了什么事嗎?”
“沒有。”女孩子搖了搖頭,知道這個回答不能說服白郅鈞之后,又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
那就等想明白了再問,白郅鈞笑著走回自己的石床邊坐了下來,端起飯碗,道:“涼了就不好吃了,今日的肉圓不錯。”
“是飯堂廚子的拿手菜,”喬苒看著他碗里熟悉的菜式,道,“大家吃的都一樣。”
白郅鈞哈哈笑了兩聲,繼續低頭吃了起來,只吃了兩口,卻又放下了手中的碗,道:“古將軍他們現在已經出城了吧!”
原本他和眼前的女孩子就是今日出城的,但這個事情一出之后,去山西路的就換了人。
“應當是吧!”喬苒笑了笑,臉上笑容漸收,她道,“我沒有去看。”
而對替換他們離城的古將軍一行百姓們顯然沒有那么大的興趣。
白郅鈞嗯了一聲,拿起的碗又放了下來,頓了頓,忽道:“山西路很重要。”
喬苒點頭,道:“聽聞是兵家必爭之地。”
白郅鈞輕哂:“當年大楚險遭陳善與匈奴兩路夾擊,最重要的便是山西路不失守…”話未說完,點到即止。
喬苒哦了一聲恍然:她自是不懂領兵作戰的,但白郅鈞這么一說足以表明山西路就是防守長安城的天然屏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難怪那么多人都盯著這塊地方呢!
酉時,喬苒沒有半刻偏差的出了大理寺衙門,快入冬的長安城天色暗的早,在她踏出衙門的那一刻,天就已經黑了,兩邊路杖上的燈籠也在此時亮了起來,長安城的夜開始了。
不過,這同喬苒沒有多大關系,衙門到家一共才多遠的路,她走在這條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長安大街上,滿街的燈光與適時出現的月光將大街照的清亮的幾乎看不到什么影子。這樣亮堂堂的夜路最叫人喜歡了,喬苒瞥了眼自己手里的燈籠,特意準備照夜路的燈籠此時似乎顯得有些多余了。
才這么一想,清亮的大街上便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陰影,喬苒本能的抬起眼睛望天,但見前一刻還亮堂的明月表面就在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原本清亮的大街一下子變得昏暗了下來。
影子也在一瞬間被拉的頎長,路杖上的燈籠微微搖晃,照的人影影綽綽,喬苒看向自己腳下搖晃的影子,頓了一頓,向前走去。
前方就是長安大街,不少長安府衙的官差連同招來的百姓工匠們正在鋪路,無數人出行都要經過的長安大街的路自然要修的快,畢竟那么多眼睛都盯著呢,哪一日不見人修路,指不定有好事者跑到長安府衙去報官了。
經過長安府衙那些官差的身邊時,喬苒停了下來,朝他們笑著打了個招呼:“何大人不在嗎?”
日夜在這路上盯梢,每一日也不知要見多少人,自然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記得。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樣貌他們雖然未必記得全,可這身大理寺的官袍卻是記得的。
昨日那個來找何大人的大理寺女官啊!
官差笑著朝她施了一禮,而后轉頭又瞪了眼幾個偷懶的百姓工匠,喝道:“拿了工錢的,不要偷懶啊!”
何大人又不在這里,他們也不認識這位大人,自然打個招呼便好了。
喬苒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道:“何大人既然不在,我便先走了。”
那幾個官差又隨口道了聲“大人好走”便回去繼續盯著了。
喬苒轉身向前走去,只是轉身的空檔,卻掃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幾個行人。
一對挽手的男女,正時不時低笑著說些什么,一個背著貨箱的貨郎,貨箱上的撥浪鼓隨著他的走動發出清脆的響聲,還有一個耷拉著臉喝的醉醺醺跌跌撞撞的書生。
她笑了笑,繼續向前走去。
酉時三刻,離長安城門關閉的戌時還有一刻的時辰,不過這卻并不妨礙排隊的百姓焦急等候的,不到最后一刻,總是希望能趕著最后一刻進城的。
不過幾騎飛奔而來的快馬卻在此時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有人認出了這一行人身上的官袍,興奮道:“是陰陽司的天師們…”這天底下除了長安城還有哪個地方能看到這么多陰陽司的天師們?
陰陽司的天師們在快要抵達城門口時便相繼拉住了韁繩,其中一位翻身下馬,走向守城門的護衛長,眾人只見他同護衛長說了幾句,那守城門的護衛長便瞬間變了臉色,而后手一揮,喝道:“關城門!”
“怎的關城門了?”有人當即便不高興了,抱怨著嚷了起來,“明明還有一刻,我還等著進城看閨女呢!”
這話一出,不少人相繼跟著出口紛紛抱怨了起來。
眼看百姓就要鬧起來了,守城門的護衛長喝道:“先前到要酉時之時,有身上背負人命,手段兇殘的兇徒混入了城門,你們要進便進吧!”
背負人命的兇徒?方才還怨聲載道的百姓立時噤了聲,而后面面相覷,最后除卻兩個狠心一跺腳急著進城的之外,其余便紛紛散去了。
有背負人命的兇徒在里面亂晃的時候還是不要進去來得好,畢竟城每日都能進,可命卻只有一條。
“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其中一個陰陽司的天師恨恨地哼了一聲,“沒想到這些人當真敢殺人!”
“是我不察。”他身邊的張解嘆了口氣,言語之中頗有幾分悔意,“讓人鉆了空子。”
“這與你無關!”正中握著韁繩的女子微微斂眉,臉色凝重,“他們早在暗中準備了,否則下手又怎會這么干凈?只怕他們也沒想到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一個瘋子不見了,多數人更屬意走丟的,按理來說待到真正報官出事也要十天半月以后了。對方只是沒想到一件袍子泄露了行蹤,更沒有想到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跑來山源村幫忙的大理寺女官。
所以,事情被發現的太快,以至于現在無法按照他們約定的那般收尾,他們也早做準備,著人請云麾歸德兩營調了兵過來準備將這些人擒獲,只是沒有想到的是兩營的人馬晚到了一刻,最后一面前往長安城的方向還未部署完成,將這幾個人放入了城中。
“大天師,這些人都是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若是妄圖進皇城行刺陛下那就糟了!”其中一個陰陽司天師不無擔憂道,“若是累及陛下,我等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皇城的禁軍實力不容小覷,便是亡命之徒也要考慮是否能得手。”對此,被喚作大天師的女子只是一哂,嘴角露出幾分譏諷之色,“我若是他們絕不會找陛下,找個朝中重臣挾持著出城怕是更容易一些。”
“不過重臣也沒有這般容易得手的,”頓了頓,大天師又道,“各家的暗衛也夠他們吃一壺了,先將消息傳下去,決不能將人放跑了!”
一聲令下,官兵出現在黃天道上,正在街上閑逛的行人見狀紛紛避讓。
“又要通緝什么人了吧!”有人指著那群官兵手里拿著的通緝令帖,道,“瞧著還像惹了大禍的!”
這話說的,有人聞言便笑了:“哪個被通緝的不是惹了大禍?”尋常小禍哪能被通緝?
“總以為咱們長安城夠太平了,奈何惡人總是抓也抓不完的。”被取笑了一通的行人倒也并未在意,感慨道,“先前不是還有人想偷哪個女官的錢財來著?好在五城兵馬司的人巡邏經過出手幫了忙…”
“我也看到了,好似是大理寺的女官。好似后來還叫了大理寺的官差把人帶入大理寺了。”
議論紛紛,作為被議論的中心喬苒卻已回到家中了。
因為回來的太晚,以至于飯菜都涼了,紅豆還特意跑去廚房重新熱了熱飯菜才端了過來。
“遇到幾個賊人,讓人幫忙抓賊了。”喬苒說著舀了一勺湯喝了一口,暖湯入腹,頓時胃口大開。
裴卿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著腿,哼道:“看樣子還是得我每日去接你回家!”頓了頓,似是又有些不放心的瞥了她一眼,哼哼道,“那么大的人了,怎么盡不讓人省心?”
這一副小大人似的為她操碎了心的樣子惹得紅豆忍不住直翻白眼,忍不住辯解道:“我家小姐可讓人省心了,就是運氣不太好。”總碰到各種各樣的賊人,不過好在小姐聰明,知道自己將賊人抓起來。
“我同五城兵馬司的人商量過了,已經將人送回大理寺了。”喬苒喝著湯笑道,“明早再去問問他們怎的手腳這么不干凈。”
裴卿卿打了個哈欠,嗯嗯了兩聲,揉了揉快耷拉的眼睛,道:“如此的話,那我先回去睡覺了,明日早上送你去大理寺衙門。”喬小姐真是跟個孩子一樣,怪叫人不放心的。
只是這一閉眼再一睜眼的功夫,整個長安城卻悄然換了個天地,城中一隊隊行過的官兵隨處可見,這可不再是以往城中哪個衙門的官差了,而是確確實實的來自軍營的官差。
這樣的氛圍讓就算是沒犯什么過錯的百姓都有些害怕,戰戰兢兢,就連說話,也鮮少有人像以往那么大聲了。
歸咎到底,是因為這城里據說有亡命之徒混了進來。
“聽聞就是專門干買賣人命勾當的殺手,厲害的緊。”被裴卿卿操著心送到衙門門口的喬苒踏入了大理寺的正堂,幾個來的早的同僚們談論的就是這件事。
“也不知道身上背了多少條人命了,只是奇怪的是不知道這一次死的是誰,按理說陛下這般重視的樣子,死的人應當身份不簡單才是,可到現在也未聽說過哪個重要的大人出事了。”一邊啃著餅一邊說的年輕官員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到現在都未曾聽說呢!”一旁聽著的同僚對此也表示疑惑,“難道是有哪個重要大人被我等遺漏了不成?”
“興許不是死的人身份重要,而是派這些殺手來殺人的人身份重要。”一道女聲突然插了進來。
這整個大理寺,連同飯堂的廚子在內都只有一個女子:喬苒。
正說話的幾個年輕官員見她過來便同她打了個招呼,而后將她的話繁復咀嚼了一邊,咦道:“你這么說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女孩子聞言卻笑了笑,沒有再說出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話,而是笑道:“你們繼續聊,我去會會昨日那幾個妄想偷我錢財的賊人。”
這話一出,當即便令得幾個消息靈通的官員笑了起來,忙揮手催促她“快去快去”,有不明所以的好奇問了一問,在得知是可憐的喬大人險些被人盜了錢財之后不由道了幾分同情,而后又說起了先前的事。
昨晚被臨時送進來的幾個賊人還未換上囚服,依舊是被抓時的那一身:一對舉止親密的男女,一個貨郎打扮的男人以及一個書生,不同的是此時他們手腳已帶上了沉重的鐐銬,不過這幾個人對此并沒有什么反應。
女孩子并未出現在牢門外看那幾個賊人,遠遠看了眼那幾人無所謂的神情便走到隔壁的牢房外,讓獄卒開了鎖,而后徑自踏進去走到白郅鈞對面坐了下來。
白郅鈞看著她進來,搖頭輕笑了兩聲,提起身邊的茶壺,倒了杯茶之后,手指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起來。
“這些人可沒有那些吟詩作對的文人有趣。”他寫到這里,抬頭笑看了她一眼,繼續寫了下去,“不過昨日這幾個人說了幾句有趣的話。他們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的目的是不被發現,眼下還有哪里比大牢更安全的呢?”
喬苒見狀笑了笑,同樣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了起來:“這幾個人應當就是陛下如今封了全城在找的那幾個亡命之徒了。”
身處牢獄中的白郅鈞也已經收到消息了,聞言似乎有些驚訝,而后沾著茶水寫道:“為什么不將人交出來?”
女孩子垂眸,手沾了沾茶水,寫道:“他們昨日是想挾持我。”
好不容易逃入城中的亡命之徒,真想出城,該挾持一個位高權重之人才對,挾持她一個尋常的大理寺女官做什么?
這件事不對。她想,當是有人告訴了這些人挾持她能夠換取到生路,且不說這件事可行不可行,就說著件事本身,不管到最后有沒有換來生路,落在亡命之徒手中的人質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有人想借用這些人的手除掉她。
喬苒抿了抿唇,看向桌面上干涸的水漬:不要欺負她這樣的柔弱女子啊,她脾氣不好,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