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便有一陣風吹來,滿樹的松針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陣短促的淅索聲后,松樹林中一物迎面向他二人砸了下來。
一道尖叫聲隨即響徹整個松林。
謝承澤一把扶住向后仰來的女孩子,喊道:“快請大人過來!”
聞訊趕來的腳步聲踏亂了整片松林,甄仕遠從官差身后走了出來,當先看到的便是靠在墻面上臉色發白的女孩子。
“她怎么了?”甄仕遠問道,對女孩子此時的情形也有些驚訝。
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女孩子的膽量可一點不小,其智謀更是罕見。如此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他還從未見到過。
當然,腳邊一只滾落的頭顱大抵就是她害怕的起因了。
不過甄仕遠還是覺得這等對尋常女孩子來說可能會害怕的情形,她縱然也有些害怕,卻也不至于這樣。
要知道當年在余杭…呃,這種事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吧!
“甄大人。”謝承澤走了過來,甄仕遠看向走過來的謝承澤,這個也算是經手過不少案子的謝氏子弟此時臉色也是十分難看,并不比女孩子好多少。
“我二人方才在樹下看,那個…就突然砸了過來。”那個自然就是腳邊這顆頭顱了,他說著忍不住再次看了眼一旁的女孩子。
更準確的說是就在喬小姐的頭頂上方砸了下來,即便她本能的向后仰了一下,那頭顱還幾乎是與她對視著擦身而過,以至于她的官袍上還有頭顱經過時擦出的血跡。
這等對于尋常女孩子而言可謂噩夢的情形就這樣的發生在了她的身上,不害怕才怪了。
當然,更可怕的是頭顱本身。
眾人低頭看向腳邊那顆滾落的頭顱,依舊沒有遍地的血跡,他閉著眼,面容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但是眼角淌出的兩行血淚讓人不寒而栗。
一邊是安詳的面容,一邊又是令人手腳發寒的血淚,兩相矛盾沖擊下的可怖遠比這單獨的兩樣更為可怖。
就好似劊子手砍頭雖然叫人害怕,卻還是有不少人趕去圍觀,可若是砍頭這件事發生在了尋常百姓的身邊,女孩子溫暖的閨房,那遠比砍頭本身更令人不寒而栗。
老實說,喬小姐的膽量在女子之中當真已是他平生僅見了。
“他…他是誰?”那邊的女孩子確實膽量驚人,不過一會兒便扶著墻面站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眼自己官袍上的血跡,轉而問道,“是…是那個柴俊嗎?”
那張淌著血淚的面容年紀很輕,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古銅色的皮膚,一雙英挺的劍眉,雖然閉著眼,已看不到他睜眼時的模樣,不過大抵也能從這方正英氣的五官中推測出這是一個健壯的少年郎。
不管是那具無頭尸魁梧的體格還是眼前這只頭顱的模樣,甚至與那位岑夫人一模一樣英挺的劍眉,幾乎已經坐實了這個人的身份。
柴俊。那位柴將軍的遺孤真的死了。
謝承澤點了點頭,道:“我見過他。”
雖然這個柴俊日常出現在眾人眼里的機會不多,卻不代表旁人見不到他。
女孩子摸了摸自己的官袍,沒有再說話。
正在此時,聽的林外有人驚呼了一聲“岑夫人”,而后一陣嘈雜聲傳來。
不過片刻,便有兩個官差小跑了過來,急急道:“大人,岑夫人暈倒了。”
驟然見到愛子如此身首異處的情形,哪個為人母的還能堅持住?
甄仕遠倒抽了一口涼氣,忙道:“那還不快把岑夫人扶下去?請大夫過來,對了…”頓了頓,他轉身對喬苒道,“你也一起過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此時那些觀席上雖然還有不少女孩子,但作為嫌犯自然不能隨意亂走,他們這些人又都是男人,到時候大夫過來,她一個女孩子在場也方便一些。
更何況雖然女孩子似乎已經恢復過來了,但經過謝承澤方才那三言兩語的描述,他眼前幾乎已經浮現出了當時的情形。到底是受了這么大的驚嚇,還是先下去歇著吧!
這淌著血淚的頭顱她還是不看為好。
甄仕遠瞟了一眼,也有些后怕。作為一個辦案無數的官員,這身首異處的情形他不是沒見過,可淌著血淚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別說女孩子了,就是他見了,也要做噩夢。
喬苒攥緊了手里的衣袍,點了點頭,同岑夫人一起下去歇著了。
待女孩子離開后,謝承澤道:“大人,我去請個陰陽司的過來吧!”
正心里有些發憷的甄仕遠略略一想,便道:“如此,便由你跑這一趟吧!”
打發走了女孩子,險些忘了這個小謝大人,作為受驚最重的兩個人,還是暫且不要看的好。
作為“關愛”下屬的甄仕遠自忖自己這一下還是不錯的,眼見謝承澤離開之后,才抓來其中一個官差,喝道,“讓封不平驗完尸趕緊過來,頭顱找到了。”
官差應聲而去。
嘈雜聲漸漸平息,這些雜事散去之后,周圍再次變得安靜了下來。風吹來,松樹林沙沙作響,甄仕遠看著身邊幾個官差,官差也看著他,誰也沒說話。
場面一時安靜的有些詭異。
仵作來之前,確實不能亂動尸體,這頭顱也是尸體的一部分,自然不能亂動,所以不去碰是對的。
可不碰卻不代表不看,不接近,以及不環視周圍的情形。
甄仕遠動了動唇,想呵斥一聲,但想到自己也有些發憷,便沒有說話。
安靜了片刻之后,有官差試探著開口了:“怎…怎么有血淚呢?是不是含冤而死啊!”
不然怎的人死了還會哭,而且哭的還是血淚?
真是大白天見鬼了,怪嚇人的!
“有沒有冤,查一查便知道了。”甄仕遠說著,轉手又打發一個官差過去催促,“封不平怎么還不來?去讓他快一些過來!”
真是素日里要他別來,他跑的比誰都快,這要他來了,半日不見蹤影。
當然,看不到封不平估摸著只有一個原因,那大概是尸體還沒有驗完。
這可逼不得,甄仕遠嘀咕了一聲,重新低頭審視起了眼前淌著血淚的頭顱,喃喃:“莫不是…真有大冤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