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莊門的那一刻,一陣濕潤的氣息夾雜著花草的清香撲面而來。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桃花源記中的這一句話頓時出現在了喬苒的腦海中,入目所見,一片低矮的屋舍沐浴在晨光之中,炊煙裊裊升起,就像歷史博物館中看到的農趣圖一般,她此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成為圖中人的一天。
一股再世為人的喜悅涌上心頭。
“小姐。”小丫頭紅豆眼圈紅紅的撲了上來。
莊子的大門也在此時關上了,發出了一聲劇烈的聲響,足以代表對她這個人的厭惡。
喬苒并沒有在意,倒是紅豆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大夫人才出事,她們就這樣…”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外如是。
“走吧!”喬苒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
玄真觀就坐落在城外的棲霞山半山腰上,迄今已有百年歷史,也算是金陵名觀,每逢初一、月半都擠滿了香客,香火鼎盛。
這些香客多出自家里有些余錢的人家,嫌爬山麻煩,于是二十年前香客們捐了錢財,修了一條從山腳下盤旋而上的路供馬車通行,這樣一來,香客們的馬車便可一路行到道觀門口停下來了。
今日并非初一月半,是以沒什么香客,他們來的又早,以至于馬車在玄真觀門口停下來時,只有一個道姑打著哈欠在清掃道觀外的廣場。
這具身體的記憶告訴她,她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出過什么門,當然作為她的貼身丫鬟紅豆也是。玄真觀雖然有名,可身為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掃把星”,她并沒有進過這樣的“道門圣地”。
小丫頭離開莊子的悲痛情緒早被即將入住在這樣的“道門圣地”中的歡喜所頂替了,她高高興興的跳下馬車而后轉身攙扶著喬苒下了馬車,興奮的指著玄真觀的大門道:“小姐,是玄真觀呢!以前莊子里的婆子經常提起呢,說是玄真觀的簽可靈驗了,素齋可好吃了,還有他們的糕點的…”
喬苒點了點頭,瞟了眼玄真觀就向山下望去。玄真觀的位置極好,從這里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金陵城。這個時節的清晨,霧濃露重,以至于從這里望去,金陵城就籠罩在一片朦朧中中,依稀可見城內樓臺亭閣,檐角橫飛,偶有一兩角鉤破濃霧伸展出來,宛若一副寥寥勾勒的水墨畫卷。
她們一主一仆在這里興奮,趕車的黎伯卻嘆了口氣,兀自搖頭,而后上前對那個清掃廣場的道姑抄手道:“真人,我們家小姐來了。”
手里拿著掃把的道姑停下了清掃的動作,抬頭向這里望來,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兩個正在說話的女孩子身上,脫口而出:“這就是那個喬小姐?”
口中“小姐長小姐短”喊個不停的應當就是那個喬小姐的丫鬟了。比起那個東張西望的丫鬟,那位“大名鼎鼎”的喬小姐正安安靜靜背對著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眼下雖然已是初春了,山上卻還是有些春寒料峭,想來來之前也是打聽過了,兩個女孩子身上皆穿著厚厚的冬衣,不過即便如此,那個喬小姐卻絲毫不顯臃腫,站在那里背影裊裊婷婷的樣子。
似乎是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那個喬小姐終于轉過身來。
看到那個女孩子轉頭的一瞬間,道姑忍不住暗嘆了一聲好相貌。眼前的女孩子膚如凝脂,瓊鼻櫻唇,一雙形如桃花的眼,明眸稍稍流轉,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韻致。她在玄真觀出家二十載,香客中不乏貌美女子,但能與之比肩的委實少之又少。
如此好的相貌…只可惜攤上這么個名聲。這么一想,道姑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也不說什么廢話,伸手指向一旁的側道,道:“已經安排好了,你們隨我來吧!”
眼看那道姑根本沒有進玄真觀,徑自走向玄真觀旁那條彎曲的側道,紅豆大驚:“我們不是去玄真觀么?”
喬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真是個傻孩子,一個“掃把星”怎么能住在玄真觀這樣的金陵名觀中?若是讓人知道了,還有香客愿意上門么?畢竟她如此“大名鼎鼎”,想來早成了全城茶余飯后的笑談了。
方家安排的住處,說是玄真觀,其實并不在玄真觀中,觀旁那條小道繞過大半個玄真觀就是一方池塘,池塘正中是一座僅容兩三人通行的木橋,走過木橋之后就是那座她之后將會呆的地方了。
還沒有從與玄真觀的靈簽、素齋、糕點無緣的悲傷中抽身,在看到那座她們之后將會呆的小院之后,紅豆的悲傷一瞬間轉變成了憤怒:“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拿我們小姐當妖怪嗎?”
那座與玄真觀隔了一方池塘的小院外貼滿了各種各樣黃色的符紙,這場景,好似鎮壓著什么鬼怪妖獸一般!
道姑赤紅著臉道:“這是方二夫人的意思,兩位女施主不喜歡拆了便是,一日三餐觀中會有人過來送飯。施主,貧道還有早課要做,便先走了!”說罷便轉身逃也似的跑了。
“還世外人,我呸!”小丫鬟紅豆憤怒的朝道姑逃跑的方向踢了踢腿,剛才若非喬苒拉住她,她早沖出揪住道姑動手了。
喬苒覺得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在這具身體原主喬小姐的記憶里:小丫鬟紅豆是個聽話懂事、出去可能還會被人欺負性子軟和的小姑娘。現在看來,聽話懂事是只聽她的話,性子軟和也只是對她的,出去被人欺負更不用擔心了。
真是個傻孩子!不過也怪不了她,試想自小將一個人關在莫大的莊子上,所見所聞只有莊子上的那些下人仆婦,外面的世界幾乎是與這個孩子是完全隔離開來的。生活環境對人的影響可不在少數。
“這樣也好,至少安全。”喬苒說道。
這里鎮守著“妖怪”,偶有誤入歧途的香客想來也不敢靠近,畢竟會來上香的一定對這種事十分相信。
一句話立刻讓憤怒中的紅豆安靜了下來,她恨恨道:“那奴婢先記下,以后再跟她們算賬!”
喬苒笑了笑,看向眼前的一方池塘,池塘中種了不少荷花,眼下雖然離荷花盛開還早,可池面上漂浮的荷葉已依稀可以想象到夏日蓮花盛開時的情形了。
這地方風景不錯,最重要的是安靜,喬苒很是滿意。安靜就意味著做很多事不需要畏手畏腳,這很好。
在黎伯的幫忙下,她們帶來的箱子被搬進了小院中。
院子的門鎖什么都換了新的,院子、屋子里東西并不多,除了一些基本的床桌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打掃的還算干凈,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不少。
一日三餐會有前頭玄真觀送來,所以并不用擔心。休息了一會兒之后,喬苒就打開了她們帶來所謂箱子,一箱放置衣物、被褥之流,另一箱就放置一些雜物。
都是些尋常的事物,在這具身體的記憶中也都有印象,只除了…喬苒伸手將箱底那個看著有些年份的木盒子拿了出來,放到桌上,她看了片刻,而后搖了搖頭:真是怎么想都沒印象。
“這是我的東西么?”喬苒叫來里外開始擺放物件的紅豆問,“我怎么不記得了?”
紅豆只看了一眼,便連連點頭:“是呢!是小姐小時候的東西,大夫人說過的。那時候小姐還小,還不到三歲,大抵不記得了。”說著伸手解下腰間的一連串鑰匙,從里面翻出一把鑰匙開了鎖。
連鑰匙都有,看起來確實是她的東西。
木盒打開,最上頭的是個布做的娃娃,娃娃里頭塞著棉花,鼓鼓的,看起來很是可愛。小孩子都喜歡娃娃,這倒一點不意外,她將娃娃放到一旁,然后看向下面,頓時愕然。
陰陽十三科總綱。
這是一本書,而且很厚,一只手根本抱不動。
三歲看這么厚一本書?神童嗎?
喬小姐顯然不是什么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