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鳶從柳孟梅嘴里聽聞滽哥兒院試高中案首后,已無買賣心思,至晌午時,赤日當空,蟬鳴菩提,廟里供給眾人食用二郎粥,何謂二郎粥,用花生紅棗桂圓云豆等干果混碎米熬煮而成,蕭鳶讓李媽幫看攤子,去排隊舀了大碗粥回來,又拿出自帶的瓠子餡燙面餅,先喂蓉姐兒。
蓉姐兒自顧逗畫眉鳥玩耍,滿臉的得償所愿,蕭鳶草草吃過,其間如何販賣繡品此處不表,待申時左右已是一空,遂收拾簍子牽著蓉姐兒與李媽告辭。
李媽還有一桶紅菱沒賣掉。
路過殺豬巷,屠戶趙剛站肉案前,上擺生豬半片,他正持刀闊切批骨細抹,忙得不亦樂乎,晚間做燠爆熟食的小販,簇圍著擇選鮮肉稱斤斷兩。
蕭鳶便懶再繞路,一大一小連著鳥籠的影子,被陽光拉得細長。
哪想得剎那間,一潑豬血直朝她撲來,蕭鳶迅疾往后退五六步,堪堪避開,蓉姐兒唬了一跳,再看青石板道一片腥紅黏稠,“哇”得大哭起來。
趙剛滿臉的幸災樂禍。
蕭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孰可忍孰不可忍,她安撫過蓉姐兒,徑自走到肉案前,沉眉肅臉緊盯他,冷笑一聲:“趙屠戶,你一而再,再而三將我個婦道人家欺辱,可是因我不肯賣身嫁你麼?”
趙剛原當她還會如往日抑忍離去,卻不料竟沖將而來蹬蹬直問到他臉上,余光瞟掃圍觀人群指指點點,惱羞成怒喝罵:“收受我的銀子又去跳河,你個賤人令我顏面掃地,淪為富春鎮笑柄,你還膽敢來問!”把手持的油膩殺豬大刀往板上砸,吧!一聲響。
蕭鳶抻腰挺背渾然不懼,朗聲道:“冤有頭債有主,柿子竟撿軟的捏算甚麼好漢!我且問你,你當年上門求娶可問過我一句話兒?你的銀子可親自交于我手中?趁我喪母又新喪夫、最悲慟欲絕之際,不安好心與公婆合謀買賣我身兒,強要生米煮成熟飯,我豈能不跳河求死?你倒好啊,無理還擺出三分贏,但凡遇見便使各種陰損招相害,你個殺豬多了被豬油蒙心的,你怎能這麼惡!”她抓起一只豬心朝趙剛的臉上扔:“豬的心都是紅的,你的心卻黑爛了。”
“趙屠戶你確是欺人太甚。”一個年輕人出聲指責。
“你可是與蕭娘子有首尾,要替她出頭說話?”有人戲謔的問,更有甚者哧哧地笑起來。
這世道對拋頭露面討生活的婦人,總是充滿各種惡意。
趙剛莫名有了底氣,扒下頭頂的豬心欲要還扔她,忽覺一股陰森森的風從側面飛弛而來,又瞟見眾人臉色大變,急忙將身一矮,某物硬梆梆的擦耳而過,削下一撮糙發。
釘上撐棚大梁。
飛來的又是一把殺豬大刀。
趙剛赤膛面龐有些發白,差點耳朵不保,朝行兇之人望去,竟是蕭滽背著蓉姐兒從陽光里走來,在蕭鳶身邊站定。
“看我不砍死你。”趙剛暴跳如雷大喝,一把拔起案上殺豬刀。
“你敢麼?殺豬的!”蕭滽灑灑笑起來:“我如今有功名在身,你想對我怎樣?你膽敢再說一遍,自有衙差捕你領受杖責之苦。”
李陽大聲吆喝:“蕭爺高中院試案首得廩生哩,報錄的在富貴茶館正等著呢。”
“殺豬的日后有你好過!”萬安罵罵咧咧。
眾人先驚詫,反應過來齊圍住蕭鳶她三人恭賀道喜,蓉姐兒一直把臉埋在哥哥的肩膀上,這會也抬起頭,看見阿姐在笑,她便也淚汪汪地笑了。
趙剛拿刀的右手隱隱作痛起來。
這正是: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