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喜樓,人煙稀疏。
小丫頭捧著一盤春餅,進了秋葉式洞門,曲徑轉屏,屏過拾階,階繞角亭,亭后穿竹,竹深見房。
守門在打磕睡,她徑自打簾而入,沉水香長煙裊裊,花魁巧云正唱二黃白蛇傳一套,桌前有四位老爺圍在一起打雙陸。
這里不是旁處,在坐的不是一般買春客,個個非富即貴。
她擱春餅時,不慎將盤沿觸碰到其中一客的胳臂,他濃眉銳目,淡淡瞟掃一眼:“拿去賞巧云。”嗓音醇厚低沉。
小丫頭應聲“是”慌忙走開。
這位大爺可了不得,是沈相府中的三爺沈岐山、戰功彪炳一品大將,今剛至富春鎮。
坐他身側的夏原吉聽得這話,吵嚷嚷起來:“巧云還是個清倌人,你可是想梳籠她,我給你保媒。”
沈岐山笑而不語,將掌中兩枚骰子擲出,晃蕩停穩,竟是兩個六點。蘇葵拍手叫好:“五六為大彩,實不常有,好運需得紅粉襯,有現成仙人兒在,你猶豫個甚!”
他倆人在這極力竄掇,候在旁的婆娘已是聽得清明,湊將上來笑嘻嘻說:“巧云自小嬌養十五載,性子溫柔乖巧,琴棋書畫、百般銀巧無誰能及,我煞是疼愛她,原還想再養兩年,若是能得三爺相中,那是她的造化,今晚就可收拾房間擺喜宴成事!”
沈岐山打量那巧云,雖年紀不多,面龐卻捎帶風情月意,倒是個可人兒。
還未開口,一個胖婆娘緊握住個清秀少年胳臂拉拉拽拽而來,見著蘇葵,兩眼放光,咧嘴笑道:“蘇老爺,這小倌保準你會歡喜!”
蘇葵定睛遠望,穿月白絹衣,綰發戴藍巾,白面朱唇,水滴滴的眼兒,好一個朱顏艷奪桃花的少年,待她(他)倆走近再看,頓時圓睜雙目,差點從椅上跌下。
指著少年大聲問那胖婆娘:“你可知他是誰?”
沈岐山蹙眉也覺相貌熟悉,似曾哪里見過。
胖婆娘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只陪笑回話:“是個老漢說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要賣兒討生活,我瞧著可憐,好費了些銀子將他買下。”
蘇葵拍腿大笑:“我看你還是早些放他去罷,否則他長姐尋來,可有得你受!”
胖婆娘微怔,疑惑問:“他長姐,蘇老爺你認得不成?”
恰巧云唱到白娘子.斷橋那折,嗓音兒高亢清亮:“殺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
沈岐山覺這少年有異,遂拉近身前細觀,果是渾身無力、手腳僵直,神魂恍惚似中了迷藥,正自端詳,倒沒在意簾櫳簇簇急響幾聲。
蕭鳶闖進房來入目即是此景。
蕭滽軟綿綿坐在個爺們腿上,捱肩倚靠,手被攥握在他掌中,一個俯首,一個仰頸,快要挨湊的緊貼面頰。
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咬緊牙關一陣風般直沖過去。
沈岐山已察覺有人朝他靠近,欲待出手,忽看見一雙穿銀紅緞子鞋的秀足,足面繡著兩只交頸鴛鴦,一副恩愛纏綿的樣子。
左鞋濕透透的,走一步一個水印兒。
他心一動,手便沒有動,猶豫的后果很嚴重,一個女人的胳臂迅速攬住他的脖頸,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橫在他喉管前。
似乎輕輕一劃,他就要血濺三尺、一命嗚呼。
他不由笑了。
另幾個爺們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