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就見王承恩引著內閣的幾個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至于徐希跟王永光兩個,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并不像內閣一樣,在宮中辦公,不光是通知到他們需要一定的時間,就是他們得到消息立刻趕過來,那也需要一定的時間。這時候的通訊工具和交通工具又不像后世那樣發達,這邊打一個電話,那邊就能立刻乘車趕過來。
內閣的幾個人大概是在路上已經向王承恩問過情況了,因此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似乎都已經知道朱友建召集他們過來是為什么了。
不過等到幾個人進來之后,朱友建還是把手中的密報叫王承恩遞了過去,讓他們先互相傳看一下。
“自上個月月底建虜出兵山海、石門一帶以來,朕本以為只是建虜的一次試探,也已經命懷遠侯常緒持節前往薊遼巡視。數日前,袁崇煥送來報捷的折子各位先生想來也都已經看過了,前鋒將軍祖大壽于黃泥洼與建虜交兵,擊潰其一個牛錄,斬首一百八十級,繳獲馬匹一百二,擊退了建虜,算是小勝一陣。可這才過去幾天,皇太極竟然又親自統兵四萬,逼近寧錦。各位先生,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你們也都說說,建虜此次出兵目的究竟何在?”朱友建一邊說,一邊看向正在傳看密報的幾個人。
女真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別說朱友建了,就是在遼東與女真人交手多年的孫承宗和袁可立兩個這一時半會兒都還判斷不出來。之前皇太極派了五萬兵,分成三路,直插遼西各處,有一路甚至還是沖著山海關去的。
不過那時候朱友建是真不擔心,因為女真人的三路兵馬并沒有形成拳頭,造不成太大的傷害。雖說遼東各處的兵馬也無法吃掉這其中的任何一路,但同樣的,這樣的兵分三路,也無法攻克任何一座駐有重兵的遼東各城池。甚至還有可能會讓遼東各部找到破綻,突然出擊,趁三路后金兵防備松懈,從其身上咬掉一塊肉。祖大壽在黃泥洼一戰,就是這么來的。
后金兵左路以為遼東各軍并不敢主動出擊,因此根本就沒有防備,趾高氣昂、大搖大擺地分成七八股,每股只有兩三個牛錄的樣子。被祖大壽擊潰的這個牛錄更是高傲,雖然分兵之后只有兩個牛錄,但一點都不害怕自己孤軍深入。一個牛錄在前,另一個牛錄卻在離他們二三十里開外的地方。駐守錦州的祖大壽就是這么看到了戰機,悄悄領著自己本部的兩千兵馬,主動出擊,在黃泥洼一帶設伏,一場戰斗下來,幾乎將這個牛錄全殲。
若非是這個牛錄的額真見勢不妙,帶著幾個心腹跑得快,再加上后邊的那個牛錄接應的也比較及時,那么這個牛錄的兩三百人說不定就會全被祖大壽給留下來了。
平心而論,祖大壽本部的兩千人可以說在整個遼東的兵馬中都屬于比較精銳的,即便一對一打不過后金兵,但二對一或者三對一還是很有勝算的。所以用這樣的兩千人去打女真人一個不滿編的牛錄,還是伏擊,最后卻還讓人家逃走了將近三分之一。而且祖大壽自身的傷亡也差不多有這么個數。
仗打成這樣,其實真的沒什么好吹噓的,至少在朱友建看來是這樣的。但架不住這一戰的意義啊!這一仗打完,女真人也學乖了,長了記性,迅速地把分散在外的各個牛錄全部收縮回來,以兩三個甲喇為一個集團一起行動。每個集團之間的距離也不超過一百里,以后金兵的速度,這一百里也不過是半日的路程。
這么一來,以兩三千女真人形成的力量,遼東的兵馬就算是想再打伏擊,那最少也要出動上萬的兵馬,就這也未必就能一定打得過。一旦戰事陷入焦灼(這是顯而易見的),那么百里開外的其他各路后金兵就會迅速前來支援。若是那樣,遼東的這上萬兵馬估計就要這么丟了。
因此袁崇煥在得到祖大壽的報捷文書后,一邊向朝廷報捷,一邊又嚴令各軍不得擅自出擊,禁止浪戰。所以這過去的十多天,任憑后金兵在遼西各處怎么肆虐掃蕩(其實也真沒什么可以讓他們毀壞了,遼東苦寒,莊稼一年只能一熟,早在八月初時麥子就已經收獲了,之后各處的守軍和民眾也都已經全部撤入城內或者堡壘之中。后金兵現在才過來,真的沒什么可以讓他們破壞的了,除非集中兵力攻破一些堡壘),遼東各處的兵馬就是謹守門戶,怎么都不出去。
這種情況下,后金按說應該是要撤兵了,可王承恩剛剛呈遞上來的密報卻說,皇太極已經再起四萬兵馬,直撲寧前各處,前鋒已經距離錦州不過一百多里!可奇怪的是,皇太極卻并沒有與之前的那三路兵馬中的任何一路匯合。
這樣就顯得十分詭異了:若是皇太極打算再次攻擊哪一處,必定會把打出去的拳頭收回來,這樣才能積蓄力量,方便再次出拳。畢竟只用四萬人去攻城,最多也只能打下錦州以東的那些警戒用的小堡壘。要知道,前兩年的寧遠、寧錦之戰,野豬皮跟皇太極先后都出動的是十幾萬兵馬,可最后都沒把寧遠和錦州攻下來。
現在就算把已經出動的三路兵馬匯集起來,也不過九萬人,皇太極會這么自信,覺得前兩年十幾萬人沒做到的事情,這次九萬人就可以?反正在朱友建看來,他是不信的。就算皇太極打贏了朝鮮,又征服了察哈爾蒙古各部,逼得林丹汗西遷,自信心膨脹了。可是以皇太極的個性,絕對不會忘記寧遠跟錦州吃的兩次敗仗,獅子搏兔亦要用全力,面對遼東近二十萬明軍,皇太極怎么可能會認為自己用九萬人就能把明軍趕入山海關內?
有關大明在遼東的各項布置,朱友建不認為皇太極一無所知。以女真人慣用間諜和喜歡滲透的個性,就算是遼東各地抓得再嚴,皇太極也一定能夠得到一些對他來說有用的信息的。況且遼東自袁崇煥復任之后,大舉整頓練兵的事情肯定是掩蓋不住的。
之前的明軍守城就已經很不好對付了,現在這又操練了半年多,皇太極怎么可能會覺得反而會好對付了呢?所以朱友建判斷,不管從哪一點來看,皇太極這次都不像是要真的與大明做過一場的表現,反而很可能只是一次大規模的“火力偵察”。
可是這種事情誰也不敢賭啊!戰爭上的事情,向來就是變數最多的,很可能只是一點小小的變化,就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更不要說兵法上一直強調著“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了。
萬一皇太極就是在跟朱友建玩心理戰,就是讓你覺得自己真的不可能進攻,只不過是來耀武揚威一番,使得遼東各部放松了警惕。然后再突然襲擊,九萬兵馬集合起來,兵臨某一座城下,然后在大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座城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擊必中,攻克這座堅城,完全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若是自己現在一動不動,打算以不變應萬變,那也不行。九萬后金兵,不管壓到遼東哪座城池身上,都會造成很大的壓力。現在畢竟已經不是袁崇煥孤軍守寧遠那會兒了,別忘了,去年趙率教跟紀用守錦州的時候,祖大壽跟滿桂可是帶著兵馬還前往救援。所以說一旦皇太極來個全軍出擊,遼東這邊不可能只用肉盾頂上去完事,上單跟中彈還是必須要去支援的,不管能不能打得過,都得壓上去。也只有這樣,才能使皇太極分兵,也才能夠從全局上保持有利的態勢。
就在內閣幾個人低聲私語,探討著后金此次出兵的目的時,徐希跟王永光兩個也總算來到了。見過禮后,李標把手中的密報遞了過去,兩個人互相閱看之后,王永光率先發言道:“皇上,建虜來勢洶洶,不管皇太極此次目的何在,臣以為我們都應當重視起來,調動遼東所有的兵馬,做好與之一戰的準備!”
這話說了其實跟沒說差不多,在場的看完密報,誰不知道皇太極來者不善,可現在的關鍵問題在于:大明沒有與后金野戰的能力,皇太極先前派出去的三路兵馬可都還在寧錦一帶活動著呢,他親領的四萬人,估計這會兒也已經壓到大小凌河了。至于皇太極的下一步動向,誰也說不準。人家如果就不是打算對著錦州跟寧遠動手,大明這么上桿子的把兵派上去,那豈不是要把山海關沿線給抽空了?
要知道,西邊的哈喇慎部現在已經跟皇太極結盟了,雖說皇太極不可能一下子越過寧錦去攻擊山海關,可不代表哈喇慎部不能啊!人家手里的幾萬蒙古騎兵也不是吃白飯的,山海關駐守重兵的時候,他們確實不敢肆意妄為,可一旦這邊抽空了山海關,人家撲上來咬你兩口完全不是問題啊!
因而這就很頭疼了,讓寧錦一線獨自面對皇太極的兵鋒,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可是派兵,又派山海關出問題。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判斷出皇太極的目的何在。
“去,把遼東的地圖掛起來!”朱友建向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吩咐道。
很快,王承恩就帶著幾個內侍將一張巨大的遼東地圖掛了起來。朱友建引著幾個人走上前,開始仔細看了起來。
“諸位卿家,若朕所料不差,皇太極此時必然已經屯兵于大小凌河之間,距離錦州最多也就四五十里的路程。但他去年剛剛在錦州栽了個跟頭,現在就帶著四萬兵,肯定不是想打錦州,除非先前的那五萬人全部收回來,那才有可能。這會兒咱們也沒接到袁崇煥的戰報,說明皇太極應該還在觀望。如果這會兒咱們先沉不住氣,巴巴的把兵馬派上去,萬一皇太極打出去的那三只拳頭不收回,而是繼續往南橫沖直撞,那么前屯和山海關各處可是就有點問題了要。”
說到這里,朱友建向眾人看了一圈,又繼續說道:“可是如果不趁現在派兵,等皇太極把拳頭收回去,再趁勢圍了寧遠或者錦州,到時候咱們就是想派兵,只怕也來不及了。后邊的人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前邊的人獨自苦苦支撐了。”
這不是朱友建危言聳聽,去年寧錦之戰時,尤世祿帶了兩萬兵去解錦州之圍,結果被莽古爾泰幾個人帶了幾千兵就給擊潰了。這足以說明,大明在野戰中完全不是后金的對手。滿桂那純是因為他手里都是騎兵,打不過還是能撤得出的,不然滿桂也不敢用幾千人就壓上去救錦州。
所以現在必須要對皇太極的行動做出一定針對性的反應,不然等他先落了子,那就真的要步步被動了。
“皇上,山海關絕不能空,不然只依靠薊鎮跟天津的兵馬,是萬萬擋不住建虜跟哈喇慎的騎兵的!”孫承宗說著,就走上前,用手在地圖上虛劃了兩下。
眾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是已經越過寧遠的后金右路以及哈喇慎部蒙古很有可能的向山海關進攻的路線。
“不然,皇上,老臣以為可調京師附近各衛所兵馬補上去,再令山海關兵馬前出,則可保證各處都無憂。”定國公徐希沉穩地道。
“此言不妥,定國公,京師各衛是個什么樣子,咱們都很清楚,讓他們去守山海關,只怕要出問題。”敢這么說的,在場的也就只有英國公張惟賢了。
徐希倒也不以為意,京師各衛的情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過在他看來,這有總比沒有強,讓他們站在山海關城頭,總比空蕩蕩的要好吧?不過既然張惟賢把自己的意見給否定了,那也就算了,反正他也清楚,自己這么說,大概率是不會被通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