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村里長宋青的兒子宋應文,二十歲的年紀,算是宋青老來得子,三十多歲才生了他,所以宋青一直都是對這個獨子有求必應,而他也沒有讓宋青失望,天啟元年朱由校即位大開恩科,他考中了童生,有了秀才功名,此刻也正在溫習準備,教教村里的孩子蒙學,打算參加來年開春的鄉試。
這不,從煤山回來后,宋德正屁顛屁顛的就去找他五叔了,雖然是叫他五叔,但已經隔了幾代人,只不過都是一個村子里的,輩分上又壓他一頭,所以才叫他五叔。
宋應文下了課,拿著書正要回家,村塾的孩子們都蹦蹦跳跳著離去,宋德正見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便走了進去。
“誒呀,德正你怎么來了,聽說你回來了我正好想去找你呢。”宋應文有些意外的說道。
宋應文雖然輩份比宋德正要高一輩,但實際上兩人小時候經常一起玩耍,宋德正年紀要比他大,兩個人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的貨色,只不過后來宋應文讀了書,宋德正則是務了農,兩人的交集便少了起來。
“五叔啊,我這不是想你了嘛,你是個大忙人,天天還得教孩子們蒙學,我正好回村沒什么事情,就來看看你。”
宋德正揚了揚手中提著的幾條臘肉,是他從家里拿來的,畢竟許久不見了,空著手也不好看不是。
宋應文笑道:“你看你,來就來,還提什么東西,見外了不是!”
一拳輕輕錘了宋德正的肩膀一下,兩人勾肩搭背的走出了學堂,模樣煞是親密,口中說著小時候發生的趣事,時不時的還大笑幾聲,感情極好的樣子。
天色已是黃昏,兩人走在小路中,宋德正突然說道:“應文,今天晚上楊老爺想請你赴宴,有大事找你商量,你可一定要來啊。”
兩人私底下的時候便是直接用名字稱呼,宋應文聽到他的話,不禁詫異道:“大事?找我嗎?”
“不錯,就是你,不瞞你說,這件事情關系重大,甚至決定了咱們村子將來的錢途也不一定呢。”
“這么嚴重?德正你告訴我,是什么事情?”
宋德正見四下無人,村中老頭都回家吃飯去了,也沒有第三雙耳朵,便說道:“你爹我阿伯他老人家,手中不是有咱們村子北邊那座荒山的地契嗎?楊老爺看上那座荒山了,想要把它盤下來,這楊老爺可是出了名的江南富商,家中錢財不知何幾,就是他手中漏出的一丁點兒余糧,都夠咱們村子吃好久的!”
說罷向著宋應文使了個眼色,不待他說話便從袖子中拿出了一錠銀子,正是柳安交給他的那錠,悄悄塞到宋應文手中,點了點頭。
宋應文雖是秀才,可也是個窮秀才,家中婆娘也是鄰村嫁過來的,兇得很,平日里是身無分文,手頭極緊,便是買那一些吃食都得經過他家婆娘的同意才能拿到幾文錢,收入也是靠著教教村里的孩子收些費用,勉強能夠糊口罷了,經常還要靠著他爹宋青的幫助才能應付村中紅白事的人情往來。
這一錠銀子足有十兩,宋應文眼珠子立刻凸了出來,嘴中說著一大堆聽不懂的話,手卻緊緊的攥住不肯松開,不多時,抬著頭鄭重的對宋德正說道:“好,今晚我一定來。”
“別今晚了,就現在吧,這事不能讓你爹知道!”宋應文見他同意,笑著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家中走去。
“可是我內人她......”宋應文有些猶豫,看得出來十分懼內。
宋應文看他那不爭氣的樣子,罵道:“嗨!你小時候爬樹掏鳥窩也沒見你這么瞻前顧后的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家婆娘敢兇你,還不是因為你沒本事,掙不到銀子?只要楊老爺開心了,隨便賞你點都是一輩子花不完!你想想,這到時候銀子往家中那么一放,欸,你家婆娘會是什么反應?”
宛如一針強心劑直接注射,宋應文想了一下呼吸都急促起來,看了看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面前恨鐵不成鋼的宋德正,再想想那成堆成堆的金山銀山,一跺腳一咬牙,大手一揮,叫道:“走!”
楊來接到柳安的命令,早就吩咐村民們做一桌拿手的飯菜,這銀子到位了,那群眾的能量就是無限的,材料不夠是吧,好,十幾家一起湊,硬生生給整出了一桌豪華佳宴,二十幾道菜,愣是一道重樣的都沒有。
就連那白饃饃,都是現烙的。
楊鈞坐在桌前,緊張的看著站在院子中張望的柳安,有些垂涎的看了看飯菜,想要偷吃幾口,卻被他心中的自尊給遏制住,不停的天人交戰。
不是他饞,實在是好幾天都沒開過葷了啊,兩個飯桶,就那么往桌子前一坐,一前一后,柳安吃飽了菜也沒了,再做一桌吧,洪峰又接著來,不好意思跟那些護衛湊一桌,只能硬著頭皮啃了幾天的干糧,平日里錦衣玉食慣了的楊鈞,在面子的支撐下硬生生扛了下來。
此時的他,腦海中仿佛有兩個小人,一個青面獠牙眼睛通紅,骨瘦如柴的手中拿著三叉戟不停的在他耳邊嘀咕道:“吃吧,偷吃一點兒沒人能發現,現在不吃,過會兒還有你的份嗎?”
另一個小人身著潔白衣衫,背生雙翼,頭上頂著一個光環,盤膝而坐,不屑的看了青面獠牙一眼說道:“呸!一點兒出息都沒有,我楊鈞是什么人,堂堂楊府大老爺,豈能如此下賤行那茍且偷吃之事?!”
咕嚕嚕。
白衣小天使應聲爆碎,青面獠牙的小人身體猛地放大起來,獰笑著控制了楊鈞的思想,楊鈞綠著眼對那只燒雞伸出了手。
“欸,老爺你這是在干嘛?”
柳安走進房中,見那楊鈞張著大嘴,雞腿都已經要放進嘴里了,不禁好奇問道。
雞腿猛地脫手飛出,扔到了桌子上,楊鈞板著臉正襟危坐地說道:“這雞腿落上了點兒灰塵,不能吃了。”
柳安拿起桌子上的雞腿端詳著,忽然張嘴咬下,嚼了幾口笑道:“誒呀,這落上點兒灰塵就落上點兒灰塵嘛,也不至于就這么扔了吧,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