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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實世界

  第二天清晨,一股寒風卷過篝火,青煙冒出:

  太陽下,是一片狂歡之后的狼藉。

  沒法子不狂歡,這個部落有牛羊過萬,此次戰役,還擄得人口千余。

  李九州睜眼就吐得天昏地暗:

  不是酒太烈,只是喝得太多、馬奶酒有種獨特的粘稠和腥臭。

  除非實在醉了,這個味道輕易感受不到。

  馬奶酒若是喝醉,那是真的吐不出來、順不下去。

  喉頭的甜、心里的悶、腦中的混沌、骨縫也直發虛;一切都在告訴李九州,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

  同濟城的騎兵都是懶鬼,他們不打掃戰場的,是為了威懾。

  只有最膽大包天罪犯會在現場留下自己的痕跡;同樣的,只有最狂妄的一方,才會在戰場中肆意留下敗者的尸首。

  說穿了就是三個字:“老子能!”

  同濟城不懼怕任何人、任何組織,在漠北草原上尋自己的晦氣。

  昨兒晚上,應著馬奶酒,李九州終于明白自己手中掌握著多么恐怖的力量!

  戰無不勝的軍隊,李九州自己都覺得可怖!

  這種軍隊,它最大的缺陷就是太強!

  李九州還曉得一些歷史的,中國的土地上不是沒有過這樣的軍隊。

  大秦有過、大漢有過、大唐也有過。

  這三個王朝,不是死于天下人的討伐、就是死于自己的分崩離析。

  前漢董卓的西涼鐵騎踏進建章宮的時候、大唐安祿山的軍隊沖進函谷關的時候。

  想必皇帝們大概都是同樣的大驚失色吧!

  自己真的很幸運,李九州只需要稍微克制屬下、下克上這種問題,李九州就不需要擔心:

  李九州并不是最上端的那個人。

  昨天的廝殺讓李九州明白,共濟會、同濟城遲早會生長成一個可怕的怪物。

  它太強大、太貪婪、也太想要改變世界。

  李九州傳輸出去的價值觀,已經悄然滲透人心:

  同濟城的所有人都開始見不得自己人死、共濟會的所有人都想要立志拯救天下。

  李九州當然清楚,大伙兒在一開始都是這么想的。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大伙兒認識到,天下同濟,真是個無解的難題之時,這種偉大的志愿,就會瞬間變成可怕的野心;

  吞噬世界。

  佛祖從沒有向自己的信徒索要香火錢;耶穌也從沒告訴自己的信徒購買贖罪券;甚至安拉也是個平和的神。

  可世人總歸是不停地捐獻香火、不停地購買贖罪券、更是不停地產生沖突和戰爭。

  圣人最偉大的一面,是他們的思想被代代傳承。

  圣人最可悲的一面,也是他們的思想被代代傳承。

  在大明,這個可悲的家伙叫做孔丘。

  儒家的道義,最是難全,道家講究無為、法家講究法制。

  一個是要人隨心所欲,一個是要人規規矩矩。

  只有儒家在探索“人”這個東西本身。

  后世的立法過程,已經是明證:無有法制,則無有法治,無有法治,更妨論人治!

  李九州卻是發現了自己的優勢:

  同濟城與十七世紀的其他勢力想比,猶如天外來客,同濟城太強!

  所以同濟城可以率先開始法治。

  戰俘走在路上,肯定是要被虐待的,李九州也不阻止。

  俺答部的貴族,說穿了就是有戰功的騎士。

  俺答部的戰功,都是從漢地獲得,是沖過長城之后,砍殺的滾滾人頭。

  比起他們的罪孽,現在的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們的牛羊,就連皮毛中的汗珠也浸透著明人的血汗!

  李九州總會看見不少騎士掄圓了馬鞭抽打那些俘虜。

  鞭子在空中炸響,落在人肉上悶悶的聲音。

  被打的俘虜嘴中的呼喊,騎士嘴中的喝罵。

  李九州不想管的,他只覺得吵鬧。

  手下人自然是想出氣的,畢竟俺答部幾年前,才剛剛擄掠過邊境;手下人自然是想要發威的,畢竟只要是人,成為征服者的時候,都想要對弱者予求予取。

  只要是人能報仇的時候,自然也想要報仇。

  李九州知道自己管不了,也根本不想管。

  世間的仇恨太多,李九州要做的就是不說話即好。

  張三的仇自有他自己去報,若不是張三是自己人,李九州連張三是誰都不會知道。

  人的本質,就是一個殺字。

  所有的生命,不是走在掠奪資源的道路上、就是走在殺死其他生命的道路上。

  故而騎士們拿俘虜出氣,李九州雖然談不上樂見其成,卻也不反對。

  從后世來的李九州,是個沒有民族仇恨的人。

  可到了大明,民族仇恨才是這片天地的主旋律。

  一個李九州,什么都改變不了。

  但當大柱借著宿醉的酒勁兒,把鞭子甩到阿木爾頭上的時候,李九州不能保持沉默了。

  同濟城的人實在是目高于頂了!

  阿木爾是個后來的人。

  阿木爾甚至都沒有真正加入同濟城、共濟會。

  雖然李九州本人也沒有給過阿木爾什么名份;但是這一鞭子實在是讓李九州牙酸:

  阿木爾心里清楚自己是個邊緣人,可若是明面兒上的鞭子都抽過來了。

  隔閡,瞬間就會產生;這樣的隔閡,除了死亡,永遠不會消失的。

  李九州是個聰明人,自然大柱要還一鞭子。

  執鞭的人,是阿木爾。

  大柱被綁在一個拒馬上,草原上的拒馬說穿了就是粗大的籬笆,大柱撅著屁股,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阿木爾。

  阿木爾端著鞭子渾身顫抖!

  從血緣上來說,大柱是同濟城核心——火柱的堂哥。

  從情感上來說,大柱的發小姐姐是同濟城創始人——李九州的老婆。

  若阿木爾是個蠢貨,他自然敢打,問題就在于阿木爾也是個聰明人!

  這一鞭子下去,爛的是大柱的脊背;死的卻是阿木爾的前程!

  阿木爾是個韃靼人,他太清楚韃靼人和明人的仇恨:

  幾百年的血海深仇,別說逮著個機會把對方置之死地了。

  自己這鞭子下去,同濟城騎兵若是當時不忍,他立馬就會被糊在地上!

  李九州也看出來了,阿木爾這個雄壯的漢子,內心里實在是膽怯!

  大明的邊地九鎮,不管是哪個,與北方的蠻族都是血海深仇。

  不說別的,榆林產出的二百多個總兵,軍功可都是從韃靼人的腦袋上來的。

  榆林、陜西被俺答部劫掠了多少次,死了多少人?

  不可數啊!

  是個大明的百姓,都知道這么一句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李九州算是明白了;自己真是拿了自個兒當顆大蒜了,仇恨面前,一切都是放屁。

  劈手奪過鞭子,李九州對著大柱喊了一句話:

  “今日,我教你為將者,當仁愛愛人!為將者,當攢集人心!教你知道!這鞭子!不是懲戒你抽打異族;只是懲罰你的愚蠢!王大柱!你可領刑?!”

  大柱被捆在拒馬上,咬牙切齒地滿臉豬肝色。長這么大小,他是第一次挨鞭子。

  他嚎叫道:“是我蠢!我!領!”

  天空中響起一個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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