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這個東西從李九州的腦子里迸發出來的時候,已經快是后半夜。
可夜色并不能阻擋二人對于槍的熱情。
在李九州的腦子里,槍的力量就是個人武力的巔峰,有了槍,所有人就公平了,最后總會進入排隊槍斃這種階段,說穿了,排隊槍斃,李九州是不愿意的。
一條條人命,在槍炮之下,割草一般地就沒了。可急病得用毒藥,就算是刀尖上跳舞,李九州也想繼續下去,道理說出來很蒼白。
死也死過了,孝敬也來不及了,與其做個悲死的孤魂野鬼,流浪荒野,幾十年后摔下這身皮囊,不如撩起褲腿,在刀鋒上跳舞,活不過來了,那就往死里去,保持死這個狀態,才會掙扎,才不彷徨。
李九州心里感動著自己,悲愴著天下,可在老漢的腦子里,槍是個聽起來是個殺人很高效的好!東!西!老漢可能有太多的仇,太深的怨。藏在荒野,遠壓不住他心底的怒火。
槍是李九州的死門,卻是老漢的希望。
二人各揣心事找到火工的時候,火工對他們的想法,再一次產生強烈的鄙夷。
或者說,火工開始還感興趣,李九州到底是個神奇的人。總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火工還愿意聽一下新主意。
火工和村民從不懷疑老漢,所以他們也不問李九州到底是誰。既然老漢已經接納,他們不過問。
老漢劃道兒,弟兄們也舍命去闖了。這是老漢一輩子的威信。
不過威信與技術無關,火工聽了一陣兒李九州的描述,越聽越是覺得胡鬧。
“你說的槍,就是火銃對不對?火銃首先打得不準,加上咱山溝里的情況,鐵不好,容易炸膛,這東西費事費工,算下來太不劃算!”火工幽幽地說。
李九州的腦子里現在全都是槍,槍就是武力,槍桿子里出政權啊!
有了槍一定可以改變世界的!雖然李九州現在還比較茫然,但人家穿越的都弄搶!
他急赤白臉地和火工爭了起來。
“火銃,管子不好做,很廢鐵,火藥也很貴,彈石倒是便宜一些,可也得一點點試驗,小了沒什么威力,大了如果堵住就是炸!火銃裝填起來也麻煩,一個優秀的弓箭手起碼能頂五個火銃兵,更別說弓箭手身強體壯臂力驚人,近可持劍作戰,遠可狙殺敵酋。火銃,不行。”
火工都懶得和他爭,只想快快說上一堆理由,好打發了李九州,叫這廝閉嘴、死心。
這就讓李九州摸不著頭腦了,槍能比弓差?
又要爭,老漢勸了李九州一手。
“后生你不知,王火工也算是名家后代,他家算是世代做弓的家族,祖上曾經還做出神臂弓這等神兵,比起神臂弓,這個火銃當真不值一提。”老漢說道。
“啥玩意兒?神臂弓?”李九州也是有些驚訝,其實是不懂。
如果是個懂行的穿越過來,聽到這個東西估計會激動地直打擺子。
神臂弓接近弩,而且這玩意兒做的力道足準度高,還當真比什么火銃牛叉。
王火工看著李九州一臉的懵逼,哼哼一聲,放下手中的鐵桶,掀開一個木板,拿出一個木盒。
“這就是大宋神臂弓!”說著,抽開蓋子。
只見盒子里躺著一個十字弩一般的家伙事兒,看著有些年頭了,可保養方面相當地上心。
對比起火工家里的其他東西來說,這家伙十分的精致。
有點像后世人做出來的的復古風格的東西。
兩個弓臂集成在一個鐵頭上,鐵頭上刻了一個李氏,后面有一個銅做的扳機,只是這張弓現在沒有上弦。
李九州沒看見那個李字,王火工也不解釋,更不多說話。
在有些天殺的年月里,不愧對祖宗換個姓,就活不下去。
王火工又從柜子中抽出一個木盒。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條麻線,然后將麻線熟練地穿進弓中。
老漢盯著王火工整活兒,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見了,期待地搓著手,嘴里咕咕地笑,像夜梟。
王火工整備好之后,又小心地檢查了一下細部情況,然后交給老漢。
“這寶貝疙瘩,又和老漢見面啦!后生你可看好了!”老漢喜滋滋地看著手中的神臂弓,隨手接過王火工遞來的弩箭。
“大宋神臂弓,射三百五十步,可入榆木兩寸余!”老漢怪叫一聲,使喚一個起子一樣的東西,憋紅臉出力上緊弓弦。
李九州主要是驚異這麻線沒有被老漢拉壞,看來是有門道的!
王火工看這敗家老漢,這會兒是拿上了玩具就啥也不顧,有些氣惱。
好在這鐵桶現在也真沒有什么用處,也就叫他試一試罷。
話說回來弓弩這種東西,要是藏起來一直不用,反而不好。
老漢手上動作麻利,繃弓、抬手,憑著感覺直接發射。
嘟,一聲破空剛響,隨即就是砰砰兩聲金鐵相交的聲音。
弩箭穿過鐵桶正面又扎穿另外一面露出箭頭。
箭身甚至被剮蹭地起了倒刺,箭頭破了兩層厚鐵皮已經卷頭。
李九州撿桶的時候,這神臂弓的威力盡入眼底。
“后生,怎么樣?比起你說的槍怎么樣?”火工自得地說道。
李九州雖然驚訝,可他的驚訝只是說古人竟然還有這么強大的單兵弩箭。
倒不是真的驚訝于神臂弓比后世的槍械還要厲害。
“實話說,很厲害!尤其這個麻線,有點門道!可是比起正路的槍...火工你別不開心,差得遠。”李九州摸著橫貫鐵桶的羽箭,小心地說道。
弓箭匠人世家的王火工這時候就更加不爽,不過就是個火銃么?能有多強?
但是鐵桶事件使他知道,李九州不是個胡亂說話的人,哪怕肚子里的貨不多,卻不吹噓。
火工耐著性子叫他細細說來,什么叫真正的槍。
李九州便開始細細給王火工講解槍是怎么回事,過程中王火工屢屢面露異色。
只因為李九州所說的這些東西,有一個最大的特點:依靠現有的制造手段,根本就實現不了。
需要一根比百煉鋼還強的鋼曲管做膛,內外得平滑有度,不得有一分傾斜。
里面還刻著膛線,握持的手把用木托來做,貼合人手,用的也不是填裝火藥,是填入一顆顆叫做子彈的東西,可以連發。
王火工開始聽的時候很認真,臉上雖然還是流露出一些不服,但聽著聽著,他扯過一張白布,開始在上面畫。
這人也是個癡人,只要是和機關技術有關的東西,他一下就能鉆研進去。
李九州說著,王火工撓撓頭,還不時地問一些問題。
好比扳機上面的撞針是如何推動形成火焰,子彈壓進槍身又是如何儲存。
有的問題李九州懂,有的問題他也只是大略知道一些,所以這事兒讓王火工痛不欲生。
行家從來是樂得鉆研好東西的。
不過這個好東西任由一個半吊子,東口西聲地亂講,就讓人氣惱。
等王火工徹底把李九州肚子里的存貨問干,李九州和老漢也就被趕出家門。
此時外面又是一輪朝陽。
老漢也不氣惱王火工的直接,摟著李九州的肩膀問道:“后生,你說的有模有樣的,當真這東西比神臂弩強那么多?”
李九州不知道后世的熱武器具體比神臂弓強多少,主要后世熱武器的種類可能比前面兩三千年的制式弓箭種類還要多。
他只好盤算了一下后世看過的電影、書籍,給了個大概的估計:“一個合格的士兵如果是拿著槍,哪怕是拉大栓的那種,對付拿刀槍弓箭的部隊,以一當百不敢說,子彈夠,打得準,再如果是偷襲先弄死弓弩手,一當五十不在話下。”
老漢聽聞竟然是有些癡了,手里捻著指頭細細算著也不說話。
二人快走到家的時候,發現閻王女在院子里焦躁不安地踱步。
上去詢問卻得知了另外一個驚人的消息:
山溝里來了外人!
這人打扮得比較恓惶,來的時候卻又騎著一匹好馬,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腳上卻是一雙舊的官靴,從行制來看應該是驛卒的官靴。
腰間拴著一把兩尺多長的短刀,從刀的做工來看,是十足十的好刀。
這人是被殺才的兒子發現的,也就是那倆血氣方剛嘲笑李九州的半大小子。
他倆是堂兄弟,從小一起和泥長大。
一大早倆人就約好一起去干活兒。
可誰知,快走到地里的時候,發現遠處跑來一匹馬,馬上有一個昏倒過去的人。
這種事兒在山溝可不是小事兒,趕緊把人弄到家中。
過來老漢家里通報的時候,老漢和李九州在火工家,他家的火爐聲音大,所以二人并沒有聽到同村人的喲呵。
這會兒可才正是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