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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拜祭

  金陵城外幾里,張秀才的馬車停在了一座不知名的矮山的山腳下,然后張秀才和他的友人梁仁下了馬車。

  梁仁指著這面前的矮山道:“張兄,陳兄的墳冢就是在這山上了!”

  張秀才沉默地點了點頭,轉頭就叮囑了車夫一番,讓他在這山腳下等著,然后就在梁仁的引領下,提著食盒酒菜上山了。

  上山的一路上,前面領路的梁仁又是邊走邊說了些這十幾年關于病逝的陳秀才的事情,語氣帶著唏噓悵然,對于陳秀才的病逝更是惋惜不已。

  張秀才聽著,卻是越發沉默無言了,腳步沉重,心情更是沉重,對于陳秀才的病逝,他總覺得有些恍惚不真實,還記得當年他們在金陵城相交成為好友的時候,那都是何等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啊,可是怎么眨眼間這人就這么沒了呢?真是世事無常!

  張秀才心里沉甸甸的,走了良久,終于是上了山,在梁仁的引領下,來到了好友陳秀才的墳冢前。

  只見這眼前矮小孤墳一座,墳前一塊斑駁的石碑立著,墳上長著些微蔥綠的青草,墳下自然是埋著好友陳秀才的尸骨的,張秀才默默看著這孤墳,這孤墳前的石碑,張了張口想說什么,但眼圈卻已經先紅了,濕潤了眼睛,卻又是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抬手用袖子再次擦了擦眼淚。

  梁仁見狀,也是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張秀才安慰道:“好了,張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人已經去了多年了,再如何也不能死而復生了!而且今日你能來此拜祭看望陳兄,想來陳兄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的吧,此時我們幾個也算是故友重逢了!來!張兄!收了眼淚,我們和陳兄一起來喝一杯,再好好說說話!”

  說完,他就把提著的食盒放下,打開食盒,把里面的酒菜碗筷都擺了出來,擺在了孤墳前,然后又倒了三杯酒,一杯放在墳前,一杯自己拿著,又一杯遞給了張秀才。

  張秀才擦了擦眼淚,就接了過來,看著那孤墳,通紅著眼眶道:“陳兄,我是張文寬,張文寬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來金陵城趕考,和你一起夜里苦讀的張文寬!陳兄,我來看你了!我先敬你一杯!”

  說著說著,眼淚又是要掉了下來,他忙是舉杯仰頭一飲而盡,把眼淚逼了回去,又是大大地哈了一口氣,對梁仁笑道:“梁兄,這是好酒啊!很是嗆人,只一杯,我這眼睛就被嗆得有些通紅了!”

  梁仁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不是酒的緣故,而是張秀才心情悲傷的緣故,但他也沒說什么,自顧自也是一飲而盡,然后蹲下去把陳秀才墳前的酒杯里的酒灑在墳前,就又斟滿了酒杯,也起身給張秀才和自己斟滿了酒杯。

  他和張秀才站著,陳秀才躺在墳里,十幾年后,三人再次相聚,就像當年一般閑聊了起來,又是說了各自十幾年的經歷,緬懷著過去的事情。

  當然,墳冢里的陳秀才是不可能說話的,他也只能躺在墳冢里,默默地聽著兩個好友在墳前的絮絮叨叨的了。

  而要是真有黃泉地府存在的話,陳秀才還沒去轉世輪回投胎的話,估計此時地府中的陳秀才恐怕也是很欣慰高興的吧,畢竟他無兒無女的,病逝了十幾年了,還有好友記得來山上孤墳前看看他,和他說說話,這已是能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就這樣,張秀才和好友梁仁在陳秀才的墳前說了很多,一杯一杯的酒水也喝了很多,不知不覺間時間就已是到了下午三四點了,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這場拜祭看望也該結束了,不然等到傍晚城門關閉了,梁仁可就進不了城了。

  于是,梁仁看了看天上漸漸偏西的太陽,又看向通紅著眼眶,幾次灑淚的張秀才,嘆息一聲就道:“好了,張兄!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就讓陳兄一人在此好好歇息沉眠吧,他這一輩子,為了科舉日日夜夜地苦讀,從未曾睡過一個好覺,如今則是一睡不起了!”

  “他就是太執著了,就算通不過鄉試,不能中舉,又如何呢?這世上千千萬萬的讀書人不能中舉的何其多啊,但日子不是都還要過嗎?哪里能像他這樣活活地把自己逼死熬死呢?”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是紅了眼眶,長嘆聲道:“唉!我也是從陳兄這身上看明白了,這科舉啊,也是看命的!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也莫強求,不然強求也沒用,只會自己痛不欲生,折磨自身而已!”

  “所以啊,我家里的兩個小子,雖然我也是送他們去學館私塾讀書,但并不強求他們要給我下場考出個什么好成績來,一定要中舉什么的,他們讀書能夠識字明理也就罷了,其他的也強求不來!我那大小子就沒去下場過,直接讀了幾年書就不再讀了,去鋪子上幫忙了,我也沒強求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強!”

  “至于二小子嘛,他倒是下場了兩次,第一次童子試都沒過,有些心灰意冷,但他還挺有韌勁,又是苦讀了兩年,今年又是下場了,不久剛剛過了縣試,等四月份也要參加府試了,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呵呵!但不管結果如何,我也都不在意了,看他的樣子,也不是能中舉的樣子,最多也不過是和我一樣成為個秀才而已,但至少也是好好活著過日子啊!活著就好了,沒必要太過強求,折磨自身!張兄你說是不是?”

  他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還拿自家兩個兒子出來舉例,張秀才聽了他的話,卻是神情復雜的很,他沒想到友人梁仁對于科舉會是有這樣的想法和態度,和他的想法已是有了些許分歧了。

  其實,張秀才和病逝的陳秀才一般,對科舉也是執著的很,心有不甘,不然張秀才不會這么從小就給張進開蒙,期待著張進長大下場了,也不會到這把古代可以稱為老夫的年紀了,還想著明年下場參加鄉試呢,到底還是心有不甘啊!

  不過,相對于陳秀才這樣活活把自己熬死逼死相比,張秀才又是心胸開朗些許了,不甘是不甘吧,但日子還是要過的,畢竟他還有妻子兒女呢,科舉雖然重要,但并不是他的一切!鄉試無望能讓他心灰意冷,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活下不去的地步!

  一時之間,站在這孤墳前,張秀才想了很多,最后他也只能是長嘆一聲,對著陳秀才的孤墳拜了拜,感慨萬千地道:“都說邊關沙場上,守邊的將軍百戰死,有去無回,可誰又知道,這漫漫科舉之路,對于我們讀書人來說,也是一個無法回頭的戰場啊!走上這條路,也是奔赴沙場了!”

  “有的剛走上戰場,童子試都無法通過,就戰死沙場;有的也如我們一般,通過了童子試,鄉試卻如飛來的利箭一般,把我們釘死于此,無法再前進!也不知道要經過了多少磋磨,多少挫折,又有多少讀書人能夠上那金鑾殿,最終成為天子門生呢?唉!應該千萬中才有一個吧,想想也是讓人頹廢無望了!”

  旁邊的梁仁聞言,張了張口,卻也是默然無言,神情同樣復雜的很。

  張秀才感慨了一番,卻又忽然變的灑脫起來,向這座孤墳拱了拱手,哈哈笑道:“陳兄,太陽偏西了,我和梁兄也該回去了,以后再來看你吧!”

  然后,他轉頭招呼梁仁道:“梁兄,我們走吧!這天色也不早了,再晚城門就要關閉了!”

  “嗯!”

  梁仁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就也是在墳前拜了拜,然后收拾了一番,就提著食盒和張秀才下山了,這山上又是剩下了這么一座孤墳,埋葬著一個執著于科舉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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