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廳堂里。
張秀才和朱員外相對而坐,他斟酌了一瞬,就道:“朱員外,今日我登門拜訪,是因為”
可不等他把話說完,那朱員外就抬手打斷他,搖頭苦笑道:“張先生不用多說了,我知道先生為何而來,可是因為小兒昨日在學館里鬧出的事端?”
張秀才聞言,心里又是吃了一驚,他剛剛本以為朱元旦沒敢把昨日的事情告訴朱員外呢,可此時聽朱員外這話,倒像是知道這昨日學館里發生的事情,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張秀才心里不由有些驚疑不定。
這時,又聽朱員外苦笑嘆道:“不瞞先生,小兒所做的荒唐無理之事,我都已盡知了,為此我也訓斥并罰了他,而且本還打算著趁今日學館休假之時,前去先生家登門致歉,可沒想到我們還沒去登門賠罪,倒是勞煩先生先登門走這一遭了,實在是失禮了!”
他這話說的語氣極為誠懇,姿態也放的很低,倒是讓張秀才一時無言了。張秀才今日來本是帶著兩個目的來的,一則是把昨日學館的事情說清楚了,二則是將朱元旦勸退,也同時順便了結方家和朱員外家的債務,可是此時面對話語誠懇、姿態極低的朱員外,張秀才那些勸退的話卻是不知如何說出口來了。
不過,張秀才又是斟酌了一瞬,看了一眼朱員外身后的朱元旦,想起了這兩天他在學館里表現的種種跋扈、桀驁不馴,終究是下定了勸退的決心。
于是,張秀才就道:“既然朱員外已經弄清楚了這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我也不再多說了,至于什么賠罪不賠罪的嘛,那倒也不必了,令公子我是無能為力教導了,還請朱員外另請高明吧!”
朱員外聽了這話,也是大吃一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張秀才道:“不知先生這話是何意啊?小兒雖然頑劣不堪,但”
這次不等他把話說完,張秀才也抬手打斷了他,然后張秀才就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紅布包,將這紅布包展開,就見紅布包里包裹著的是兩錠銀元寶以及一些散碎的銀子。
這時,又聽張秀才道:“這是朱員外前兩天交的束脩錢,就退還給員外吧,還有這些散碎的銀子一共有八兩,乃是我替方家還予朱員外的,如此方家的債務也算還清了,還請朱員外約束約束朱公子,別再讓他去找我學生家里的麻煩了!”
這下,看著茶桌上的銀子,朱員外更是吃驚,都有些結巴道:“這,這”
朱員外身后的朱元旦也是吃驚地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恐怕他怎么也沒想到,張秀才今日登門是來勸退他的吧。
而同樣吃驚的還有張秀才身后的方志遠了,他也沒想到張秀才居然自己出錢替他家還債,當即他先是怔了怔,隨即回過神來,就忙紅著眼道:“先生!那是我家欠的債,您不必這樣,我家會還清的!”
張秀才則擺了擺手道:“先生說過,能幫你的就會盡力幫你的,這八兩銀子先生還拿的出來,既然拿的出來那就先替你家還了這債務吧,免的再有人去找你家麻煩,為難你家。”
說完,他也不等方志遠再說什么,就直接起身,向對面的朱員外拱手道:“朱員外,束脩錢就退還予你了,就這樣吧,從明日起令公子就不必再去我那學館讀書了,告辭了!進兒,志遠,我們回去吧!”
招呼一聲張進和方志遠,張秀才邁步就要走了,這時朱員外才從吃驚中回過神來,也明白了張秀才的意思了,他忙是起身攔阻道:“張先生且慢走!”
張秀才回頭看他,皺眉問道:“朱員外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不敢不敢!”朱員外又是拱手作揖,想了想才嘆道,“先生,我也知道小兒頑劣不堪,但這也是有些緣故的,還請先生留步,且聽我慢慢說明。”
說完,不等張秀才答應,他又轉頭對朱元旦吩咐道:“你且和兩位同窗同學去外面走走,好好招待他們,萬不可慢怠,我和張先生有話要說!”
朱元旦低著頭應道:“是,爹!”
然后,他走到張進和方志遠身邊,聲音有些生硬道:“跟我來吧!”
張進和方志遠卻是看向張秀才,張秀才想了想,也想聽聽朱員外還要對他說什么,就點了點頭道:“你們去吧!”
“是,爹(先生)!”張進和方志遠應道,然后就和朱元旦出了廳堂,在這大戶人家的大宅院里隨意逛了起來。
看著三個小兒都出去之后,朱員外又重新伸手讓道:“張先生,請坐!”
張秀才再次落座下來,然后就聽朱員外語氣有些唏噓地恭維道:“早就聽說張先生的為人品行極好,今日倒是真的見識了,沒想到先生居然能夠自掏腰包替學生家里還債,我真是佩服先生的為人了,先生不愧是教書育人的先生。那個孩童就是方家的孩子吧?”
這恭維話誰都愛聽,張秀才也不例外,聽著這恭維話心里也是極舒服的,他頜首道:“志遠這孩子也不易,貧家子都不易,我這做先生的能夠幫的也就盡力幫幫他了!”
“佩服佩服!先生竟然如此愛護自家學生,實在是讓人感佩啊!”朱員外繼續拍馬屁恭維道。
張秀才搖了搖頭,沒被這恭維話沖昏頭腦,皺眉言歸正傳道:“不知員外留下我,又打發了幾個小兒,又要和我說什么呢?”
“這,這”朱員外忽然變的吞吞吐吐了起來,面色變了又變,好一會兒才長嘆道,“先生,這本是家中事情,不該說于他人聽的,不過今日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先生下決心要勸退我兒,為了我兒能夠繼續在先生的學館里讀書,繼續受先生的教導,難免我也只能把這些繁瑣家事說予先生聽了,還請先生勿怪才是!”
然后,朱員外就慢慢道來了。原來啊,那朱元旦雖是朱員外的長子,但其實他不是嫡子,而是庶子,是朱員外夫人身邊的丫鬟生的。
事情是這樣的,當年朱員外娶妻之后,朱夫人懷了幾胎,可要么是流產了,要么就是生下來養不住,最后人到中年時,朱員外膝下依舊荒涼,無兒無女,為此朱夫人雖然不甘心,但為了不讓朱家斷了香火,到底還是讓朱員外納了身邊的丫鬟為妾室,然后丫鬟就在某年的元旦生下了朱元旦,這朱家也總算是有一根苗了,不但朱員外對朱元旦格外寵溺,就是朱夫人也是溺愛,要星星不要月亮的,所以就養成了朱元旦跋扈的性子了。
本來事情就這樣了,朱元旦身為朱家的唯一根苗,以后肯定是要繼承朱家產業的,可是沒想到前年已經四十左右的朱夫人忽然又懷孕了,而且這胎還保了下來,生產也順利,最重要的是還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這下子,事情就有變故了,這朱夫人的親子才是嫡子,朱元旦不過是庶長子,朱家的產業也就沒有朱元旦的份了。
還有,朱夫人有了親子了,對于朱元旦這個庶長子雖然相處幾年也有感情,但到底不是親生的,難免人家就為親子多考慮了,所以對待朱元旦的態度也就變了,以前的溺愛變的越發冷淡了起來,有時還看朱元旦非常不順眼,經常挑刺,為難朱元旦和他的親娘。
朱員外看著不是辦法,所以就想著把朱元旦送出去讀書,免的整天在朱夫人面前轉悠礙眼,對兩邊都不好。
這可以說是涉及到妻妾間的內幃之事了,一般是不會對外人言的,此時朱員外卻是坦誠地對張秀才說了這些事情,最后他嘆道:“小兒就是被我們寵壞了,我又何嘗不知呢?可再要教導我又不知該如何下手了,只能請教先生了,還請先生看他身世也可憐無奈的份上,莫要勸退他了!”
張秀才聽完了這事情,卻是無言以對了,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