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一只產自海寒島的雪色雄鷹翱翔于冰川之上,寬闊雙翼輕輕一振,便能借助風勢前掠百米,因其速度快耐力高,且能有效避開冰川崩塌與冰蟲侵擾,所以成為酷寒之地最受歡迎的飛行載具,四大據地中凡是有些規模的商販,都會向海寒島采購幾只,用于往來據地買賣特產。
不過這只雪色雄鷹上載著的并非商販,而是神奴聚落派出的火石護送隊,一行六人被毛皮包裹得嚴嚴實實,逆著刺骨寒潮,朝著極光城的方向,飛往冰川深處,運送抵御寒冷的生活物資。
正常狀況下,這事關生計與修煉的火石,應該由極光城主動派人前來領取,但由于那場夜宴的出現,極光城的領頭人物,僅剩下極光城主,而他又擔心遭到阿難問罪,便選擇視而不見。
結果就一直拖到阿難親自過問,命聚落之主組織人手,主動為極光城送去火石。
盡管阿難因為某個原因,刻意忽視了極光城主和寒地極光的問題,但他一直心系極光城的信徒,那些人始終都是拾夢者的忠實子民,阿難絕不會見死不救。
叮鈴鈴!
雪色雄鷹的背上,再度響起清脆鈴音,將融入呼嘯寒風的詭異呢喃瞬間壓制,并讓護送隊的六位成員順勢擺脫了意志困擾。
不知道第多少次搖動鈴鐺的礦場管事,再度驚嘆于阿難的神奇,如果此行沒有鈴音庇佑,護送隊的所有人,早就被風聲異變給弄瘋了。
不過,晝夜兼程精神緊繃所產生的疲累感,不是鎮魂鈴鐺能夠化解的,作為小隊領袖的礦場管事,不得不為昏昏欲睡的隊員們拍手鼓勁:“大家再堅持一下,極光城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就要回家了!”
聽到回家,隊員們果真精神一震,因為火石護送隊的六位成員,其實全都來自極光城,實力最高的礦場管事,乃是極光城派到神奴聚落監管礦場確保份額的,剩下的幾人則是幾天前跟隨極光主祭遠道而來的赴宴人員,由于他們實力不夠被安排到宴會副廳,這才逃過了一劫。
經過阿難的諄諄教導,這些極光城的教會成員,全都擺脫寒地極光的潛在影響,一心一意追隨夢境主宰,所以阿難十分放心的派他們護送火石。
而這六位拾夢信徒,也決定用行動回報阿難的信任。
經過一天一夜的持續趕路,火石護送隊已經飛躍大片冰川,即將抵達極光城,一想到能為留守極光城的教會同仁,宣揚新任拾夢主祭的偉大事跡,向虔誠信徒們講述,拾夢神教大幅擴張的壯舉,小隊六人便感到振奮不已,紛紛打起精神警戒四周,力保剩下的小半行程安全度過。
忽然,冰川上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某位隊員的注意,不禁問道:“怎么現在還有人敢在冰川獨行?”
護送隊的其余幾人隨即望去,便看到一個穿著單薄黑衣的人類青年,正拖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鎖鏈斷刀,于冰川中快速行進,在他身后的幾百米處,便有一條身首分割的死亡冰蟲仰躺在冰面之上。
驀地,似乎是感受到有視線觀察自己,獨行青年忽而抬頭,以淡漠視線迎向小隊六人。
礦場管事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提醒道:“做好防備!這種人最好不要招惹,我們的任務只是把火石送到,其他的一概不理!”
護送隊的六個成員,實力都不算高,所以哪怕他們沒感覺獨行青年氣勢有多強,也紛紛做好應對準備,要知道,古神世界最是不缺無法看透的隱藏強者。
讓礦場管事不禁慶幸的是,那獨行青年雖說注意到了他們,卻沒有動手的打算,只是看過一眼,便又收回目光。
然而還不等礦場管事慶幸多久,一股寒風便自下而上猛然襲來,驟然變換的呼嘯狂風,仿佛是盯上了雪色雄鷹,徑直灌入雄鷹雙耳,等到礦場管事有所醒悟,急忙搖晃鎮魂鈴鐺,卻還是沒能及時清除,狂風之中的詭異呢喃。
冰川夜幕下,倏爾響起凌厲鳴叫,雪色雄鷹雙目滿是痛苦之色,再難維持自身平衡,一頭扎向身下數百米的冷硬冰面。
“不好!”
礦場管事面色一變,一手扯著雄鷹羽毛,一手連連搖晃鎮魂鈴鐺,但雪色雄鷹幾近掙扎,依舊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正常,而身下冰川卻是逼近到危險距離。
不得已,礦場管事只能命令眾人準備自保,從數百米的高空極速摔落,以小隊六人的實力,基本上都兇多吉少。
“千萬不能死,我一定要把火石送到極光城去,那里的十萬信徒,都指著火石活命呢!”礦場管事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極力思索保命之法,“絕不能辜負了主祭大人的信任,我一定不能死在這里!”
小隊中的其他人在此時此刻,也產生與礦場管事別無二致的想法,然而情況卻沒有半點好轉,雪色雄鷹徹底沒了聲息,令一片雪白的冷硬冰面,在眾人眼中急速放大,再這么下去,所有人都得摔成肉泥。
但就在心如死灰的幾人,準備黯然迎接死亡的時候,那位穿著單薄黑衣的獨行青年,卻是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雙腳斜跨傾倒鷹身,輕輕抬起纏繞著鎖鏈斷刀的健壯右臂。
直面死亡的礦場管事等人,心神震動,根本生不出其他念頭,不明白獨行青年為何出現,也無法理解對方要做什么,茫然睜眼,看到獨行青年甩動鎖鏈斷刀,對著雄鷹頭顱隔空揮了一下。
斷刀切割空氣,引著鎖鏈飛了半圈,沒有碰到任何物體,便就此回手。
這一刀,在礦場管事等人看來,是獨行青年揮空了,令他們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之火,又隨即被冷水撲滅,可奇怪的是,無法被鎮魂鈴鐺祛除異狀的雪色雄鷹,卻是突然恢復了精神,眼看即將墜落,便奮力振翅向上拔升,幾番拼死掙扎后,總算是在撞擊冰面的前一刻,堪堪恢復了飛行姿態,猶如乘坐過山車般,在急速下墜后,又連忙飛離冰面。
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小隊成員,忍不住松了口氣,驚魂一刻,讓他們的疲憊之感徹底消散。
可讓礦場管事頗為訝異的是,那位獨行青年竟然深諳做好事不留名的道理,雙腿一蹬便跳了下去,繼續獨自行進于冰川之上。
小隊幾人交換了眼色,礦場管事便趕緊邀請獨行青年登上雄鷹,用于答謝救命之恩。
獨行青年倒也沒有直接拒絕,抬起頭來漠然反問:“我要去極光城,你們順路嗎?”
“順路,當然順路!”礦場管事隨即笑道,“我們此行就是專門去極光城的!這位小哥,不如讓雪色雄鷹送你一程?等到了極光城,我們還要好好答謝你呢!”
“那好吧。”
獨行青年凌空一躍,再度跳上雪色雄鷹,對著礦場管事淡淡說道:“答謝就不必了,舉手之勞。”
這句話,令原本還有絲絲擔憂的礦場管事,立刻打消了所有顧慮,愈發燦爛的笑道:“小哥,不知道你去極光城所謂何事?我們幾個都是拾夢教徒,不管你有什么需求,我們都會竭盡所能的給你提供方便。”
“我的事情,你們幫不了。”獨行青年隨意的坐在雄鷹背部,鎖鏈斷刀放在手邊。
“哈哈,小哥不妨直說,我們幾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報答,主祭大人教導我們要學會感恩,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必須有所表示。”礦場管事說完,余下五人紛紛附和。
面對火石護送隊的熱情,獨行青年只得說道:“我要去極光城尋找命運。”
此言一出,礦場管事等人不禁面面相覷,心說這個他們真的幫不了。
命運縹緲,不可捉摸,比夢境還要虛幻,他們這些人連夢境之力都沒有精通,更別提幫人家尋找命運了。
于是,小隊六人只能訕訕地打消這個念頭,轉而探聽其他情況,而獨行青年的態度也不再冷漠,對自己的來歷略作答復。
“原來小哥是來自瘟疫之地啊,那咱們現在算是一家人了,到了極光城,你的所有花銷我一人全包!”礦場管事拍著胸脯說道,但察覺獨行青年沒有特殊反應,便又試探著問了一句,“不知小哥可否見過主祭大人的學生,狂醫閣下?”
余燼獨自一人深入瘟疫之地,為信仰戰爭打下勝利根基的消息,早就傳遍了神奴聚落,原本便對狂醫之名如雷貫耳的礦場管事等人,對瞬間坐上拾夢神教第二把交椅的余燼,愈發推崇。
礦場管事相信,獨行青年一定知曉走遍瘟疫之地七座據地的狂醫余燼。
果不其然,獨行青年點了點頭,面色也出現變化:“我在病村見過狂醫閣下,他是一位好人,也是一位好醫生。”
“哈哈哈哈!說得對,狂醫閣下師從主祭大人,都是極好的人物,我等追隨他們兩位,一定能讓拾夢神教發揚光大!”礦場管事哈哈大笑,其余幾人也點頭應道,盡管極光主祭和極光祭司被余燼師徒聯手挫敗,但他們現在想到吃里扒外的叛教者,心底便只有唾棄,完全將余燼視作拾夢神教的重要人物。
雪色雄鷹上的氣氛愈發熱烈,火石護送隊的六人圍繞著阿難和余燼展開討論,言語中步伐贊美和崇敬。
只是那位獨行青年雖然臉上掛著笑容,心思卻飄到了別的地方,有一句沒一句的參與話題。
“剛剛那一刀,你斬掉了五年壽命。”
突然,一道聲音自心底響起,獨行青年愣了愣,卻不覺得有什么可惜,看著面前的六張面孔,暗暗說道:“五年壽命換六條人命,不算虧,何況斬出那一刀,讓我對命運的感悟清晰了些。”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盡管你依舊天真,但對命運之力的悟性非常卓越。”那道聽不出性別、年齡甚至是情緒波動的聲音,再度響起,“不枉我專門給你營造機會!”
獨行青年瞳孔一縮,雖然他早就有所猜測,卻還是不免對人類的脆弱感到悲哀。
命運不受自己掌控,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道聲音并未理會獨行青年的情緒變化,自顧自的解釋著:“這六人與坐騎的命運遭到灰霧遮掩,明擺著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現在死還是以后死,沒有區任何別,讓他們摔死在冰川上,對他們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日后遭遇信仰戰敗,難保要承受非人折磨,你應該清楚,我們這些古神,最是擅長摧殘心智。”
獨行青年的眼前出現火石護送隊的命運云團,正如那道聲音所說,全都被朦朧灰霧完全遮掩,意味著他們死亡,無法在整個世界激起半點波瀾。
而同樣的情況,則發生在他的一位家人身上。
“我至今無法理解,極光城中究竟藏著什么,能讓我揮出斬破命運灰霧的一刀?”獨行青年漠然問道。
“解釋這個問題之前,你要先深刻了解命運灰霧,雖然這六個人類和你關心的那人,看似情況相同,但本質卻是截然相反,他們這些小角色,死了便死了,灰霧之下的命運也是這般顏色,未來本就沒有希望可言,但你的那位血親卻不同,他的命運遭到外力篡改,突然煥發奇特光彩,這讓他能夠擁有無限未來,但…”
拉長的聲音,牽動了獨行青年的心神。
“但整個拾夢神教都被灰霧籠罩,你的那位血親,縱使命運暫時改變,也注定要為夢境主宰陪葬,除非你能斬破灰霧,徹底切斷他和拾夢者的聯系,否則就算你強行將他帶到天涯海角,灰霧也遲早會徹底將命運侵蝕得一干二凈!”
那道聲音說到這里,突然涌現敬畏語氣:“我們的命運,都被一位至高無上的神秘操縱著,祂甚至不必親自動手,只用籠罩命運的灰霧,就能決定我們的生死。有能力窺探命運,看似獲得與那位至高對壘的機會,但實際上,我們不過窺探命運的可憐蟲罷了,只能愈發小心的躲藏茍活,輕易不可擾動命運。”
聲音愈發低沉:“就比如你剛剛那一刀,如果揮得再晚兩秒,壽命損耗便會翻到十年,因為兩秒之后,便是挽救命運的臨界點!在此之前,坐騎若被意外喚醒,那還有機會挽救命運,所以你提前揮刀,只會引來部分灰霧反噬壽命。可是在決定生死的極限,場間便只有你能擾動命運,一旦出刀,那六人一鷹的命運灰霧,便會全數涌向你,十年,恐怕我都說少了。”
獨行青年聽到這里,突然心有明悟:“我現在斬破他的命運灰霧,不僅救不了他,自己也活不成嗎?”
“那是當然,他現在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突然被拾夢者賜予神使地位,令他的命運與灰霧同時壯大到極高層次,貿然出手的結果,就是你立刻成為枯骨。”那道聲音旋即說道,“所以,想要解救你那位血親,就活著走出同樣被改變了命運的極光城,我會按照約定,收你為古神侍者,這個稱號聽著不咋樣,地位卻高出神使一層。”
獨行青年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坐落于冰川深處、雪山之下、極光源頭的雄偉城池,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礦場管事等人紛紛振奮至極的大叫起來,慶幸能夠帶著火石物資安然回返。
想到阿難的滿意眼神,想到城中信徒的開懷笑容,礦場管事便覺得這一路走來,不管遭遇多少艱難,那都是值得的。
突然,礦場管事的眼角余光瞥到獨行青年在瞭望城池,便隨即鄭重問道:“誒,一直忘了問小哥你尊姓大名,日后我有機會去病村的話,少不了麻煩你呢!”
礦場管事覺得獨行青年日后必然成名,便萌生了結交打算。
獨行青年猶豫了一下,想起來自心底的一道忠告,便決定最后一次向世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