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率軍抵達猿島與樂麥阿會合的第二天中午,即九月二十一日的中午,兩人商議了之后,派了龍溪禪師宗潛,帶著聯軍的和平條件以及倭人京都朝廷已經簽訂的和約,往江戶去了。
為了早一點將聯軍的和平條件送達幕府軍隊手中,楊振叫人派船從猿島直接將龍溪禪師宗潛,送到了江戶灣西側最近的一處海岸之上。
楊振本來還想派那個已經投靠了自己的六角源次郎一起前去的,但是想了想,這個六角源次郎是自己襲擊京都的向導,去了容易被殺,于是就放棄了。
最后只派了龍溪禪師宗潛這個大體了解京都方面情況的出家人前往送信。
楊振當然知道,這個龍溪禪師宗潛的立場,肯定是偏向后水尾院太上天皇的。
不過這一點點偏向,并不是什么大問題。
對楊振來說,只要他能把聯軍的和平條件原原本本送到德川家光面前就好。
至于其他的,比如說龍溪宗潛會不會向幕府方面透露楊振等人的實力與行蹤之類的,楊振并不擔心。
龍溪宗潛大體了解京都方面的情況,可是他又并不完全了解。
比如說女一宮天皇的死亡,他就并不了解詳情,甚至并不清楚女一宮天皇已經死亡。
因為楊振在率軍撤離京都,返回大坂,并從大坂一路前來跟樂麥阿等人會合的途中,并沒有將他跟皇室成員關押在一條船上。
而是將他跟京都小朝廷的上百位公卿貴族關在了一起。
也因此,德川和子被楊振要回來之后的情況,龍溪宗潛一無所知。
這樣一來,該知道的他知道,不該知道的他恰好不知道,也不至于在去了江戶之后進一步激化彼此的敵意。
卻說九月二十一日中午,楊振派人派船將龍溪禪師宗潛送到了后世橫濱港附近的海岸之后,龍溪宗潛懷揣著聯軍的和平條件與京都和約沿著海岸一路北上。
當日下午,就被沿著海岸巡邏的幕府軍隊拿住,并被快速送往里三層外三層皆駐滿了重兵的江戶城。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幕府將軍德川家光領著一眾幕府大老、老中等重臣以及部分救援江戶的親信領軍者,在江戶城本丸御殿之中,召見了被送到江戶城中的龍溪禪師宗潛。
龍溪宗潛不是第一次來江戶,但卻是第一次進入江戶內城本丸德川家光平常召見重臣的御殿大廣間拜見這個倭人的實際統治者。
所以他表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被領進德川家光所在的御殿大廣間之后,就跪伏在鋪了一層藺草席的木地板上,不敢抬頭。
就在昨天晚上被送進江戶城后,宗潛所帶來的和平條件以及京都和約,已經被收走了。
所以宗潛非常肯定,德川家光以及其他那些在場的幕府大老重臣們,已經清楚自己的來意了。
接下來,就看德川家光及其重臣們有沒有停戰講和的意思了。
如果幕府有這個意思,那么他這個中間人就是安全的,因為就下來還得他來回奔波傳訊。
如果幕府沒有這個停戰講和的意思,那么他這個中間人可就危險了,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被殺。
“你,就是后水尾院上皇身邊的禪師宗潛?”
“回稟上樣,小僧正是宗潛。”
“那么,后水尾院上皇今何在?”
“上皇在明荷聯軍的大船上。”
“女一宮興子天皇今何在?”
“今上也當在明荷聯軍的大船上,只是,今上已受制于荷人,自從京都離亂,小僧未再見過今上。”
龍溪宗潛進入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的御殿大廣間后,他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德川家光并沒有沖他大發雷霆或者怒氣沖沖,而是相當平靜地盯著他看了一陣之后,接連問了他幾個問題。
而龍溪宗潛一聽德川家光問的問題,他的心里也立刻就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安全了,一直懸著的心自然就放下了,也敢趁著答對的時機偷眼去看遠處的德川家光了。
三十七歲的德川家光,身材比一般人高大魁梧一些,立纓冠之下是一張四方大臉,黑色的寬大袍服上繡著白色的三葉葵紋,看起來不怒自威,相貌堂堂。
“東福門院何在?”
“東福門院同樣當在明荷聯軍的大船之上,眼下與今上一并受制于荷人。”
“嗯。”
德川家光虎踞龍盤一樣席地坐在那里,盯著龍溪宗潛,直到問完了東福門院的下落,方才嗯了一聲,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其他人。
德川家光問的問題,當然不是隨便問的。
除了當面確認宗潛的身份之外,其他幾個問題問的都是目前最緊要之人的下落。
其中后水尾院上皇政仁,自然不用說了,只要他還沒死,他就會一直是京都小朝廷背后的控制者。
而作為德川幕府的最高權力者,也是倭奴國的實際統治者,德川家光自然十分關注京都被毀之后后水尾院上皇政仁的去向。
至于剩下的兩個人,其中女一宮天皇興子,是德川家光的親外甥女,雖然這個外甥女有點心向皇室,但她畢竟是第一位擁有德川家血緣的天皇。
而所謂的東福門院,正是德川家光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德川和子,自然也是他比較關心的人物。
事實上,大坂與京都遭遇明荷聯軍分艦隊突襲并被焚毀的各種消息,這幾天來已經陸陸續續被緊急報送到江戶城里了。
而且還不光是大坂、京都方向的消息到了江戶,就連距離江戶更遠但對江戶意義更大的石見國大森銀山方向,也遣人送來的緊急消息。
由幕府委任的石見銀山奉行遣人向江戶城報告說,進入九月以來,石見國的西部海岸附近,就出現了大批明人與朝人聯軍的船隊。
進犯石見國沿海的明人朝人聯軍,大小船只多達數百條,而且裝備了大炮,長門、石見、出云沿海的倭船根本不是對手,幾乎被一掃而空。
雖然明人與朝人聯軍眼下還沒有在石見沿海登陸,但是任誰一看,就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什么。
為此石見大森銀山奉行不得已,連連遣人向幕府求援。
當這些消息接連不斷地被送進江戶之后,德川家光及其幕府重臣們,也從前些日子的震驚與震怒,漸漸變得有些不安與恐懼了。
大坂失守,京都陷落,由于事發突然,幕府軍隊來不及派人救援。
與此同時,大坂、京都兩地與江戶城相比孰輕孰重,幕府將軍德川家光以及麾下重臣們心里都有數。
但是石見銀山可就不同了。
雖然幕府在征調各藩大名軍隊來援的時候,也考慮到了石見銀山的地位,并沒有征調石見銀山奉行手下的兵員,但是石見銀山是幕府的重要財源,事關幕府根本,實在太重要了,不能出任何紕漏。
然而,石見銀山所在的大森地區,距離江戶可不近,一來一去,要花費的時間可不少。
同時幕府支援的軍隊派少了不頂用,不如不派,可是派多了的話,江戶城這邊怎么辦?
正所謂關心則亂,當幕府不知道明荷聯軍還有多少后手的時候,原本群情激昂、士氣高漲的幕府大老們,很快就出現了分化,有不少人開始對戰勝明荷聯軍感到悲觀了。
于是昨天晚上,當明荷聯軍的和平條件,也就是停戰講和條件,以及京都小朝廷與明荷聯軍分別簽訂的京都和約,被送到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也難得地保持了“鎮定”。
至少,德川家光本人以及他的幾個心腹重臣們,已經不再像最早接到長崎遇襲的消息以及薩摩藩島津光久遣人送來的停戰條件時那樣暴跳如雷了。
當時,德川家光在震驚之余異常憤怒,而他的幕府重臣們,更是一個個叫喊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發誓要出兵作戰,死而后已。
但是現在,當明荷聯軍真正兵臨城下,當土左水軍、江戶水軍、長門水軍相繼覆沒,以及大坂、京都先后遇襲并被焚毀之后,他們當初的那點心氣,已經泄了一半了。
因為他們已經看清楚了,這一次的來犯之敵,可跟幾百年前發生過的兩次元兵來襲不同。
這一次的來犯之敵,并不以登陸決戰為目的,而是揚長避短、快進快退,專門利用堅船利炮的優勢,攻擊沿海緊要之處。
幕府兵多將廣這一點的確不假,可是他們的水軍卻差得太遠。
與此同時,面對明荷聯軍的海上侵襲,他們需要守御的地方實在太多,而漏洞也實在太多,實在是防不勝防。
這幾天來,江戶內城本丸的這座御殿之內,其實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意見不一的爭論了。
一些人,仍然秉持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亢奮態度,主張戰斗到底,絕不屈服。
可是也有一些人,在得知京都遇襲被毀的消息后,已經悄然改變了態度,認為凡物剛則易折,柔則常存,建議德川家光三思后行從長計議。
與此相應的是,德川家光自己,也對眼下的局勢感到有些迷惑了。
比如面對荷人艦隊的北上進犯江戶灣,幕府下令征調各地藩主大名帶兵入衛江戶,這個決定錯了嗎?
當然沒有錯。
如果不這樣做,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洋夷的艦隊兵臨江戶城下,毀了德川家三代人幾十年建立起來的基業嗎?
然而,這個正確的無可挑剔的決定,卻直接導致了大坂以及京都因為防務空虛而淪陷。
就在昨天晚上,德川家光已經召集了幕府大老重臣以及云集江戶的親信大名們,向眾人展示了樂麥阿與楊振聯名提出的和平條件。
幕府大老重臣與奉命來援的親藩和譜代大名們各執己見,爭論了很久,也沒有達成一致。
包括德川家光本人,最后也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但是,他在今日上午再次召集昨日爭論不下的親信重臣們商議此事,并且當眾召見了前來送信的龍溪禪師宗潛,卻又無異于已經表明了某種態度。
“上樣!難道就這樣,一戰未打,就要與敵人屈辱言和了嗎?!”
跪伏在御殿大廣間藺草席上,陪同德川家光接見龍溪宗潛的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見德川家光問了宗潛幾句話之后便不再言語,一時間滿臉悲憤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