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振來說,整個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從祖大壽突然來紅螺山找他見面,到祖大壽直言不諱地跟他說了那么多現在完全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的話,再到祖大壽拿出石廷柱的來信,以及信中夾帶的所謂御筆附片,每一樣每一樁,都超出了楊振的預料。
這些事情是他之前完全沒有想到過的。
也因此,當祖大壽帶人離開以后,楊振回想當時自己所說過的一些話時,心中一時懊悔無比。
他沒有想到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就并沒有什么預先想好的應對之法,對于自己的臨場發揮,他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是福是禍。
好在當時,自己把那個御筆附片吃掉了,否則的話,祖大壽若是想坑自己,光是這個東西傳出去,那就不得了了。
至于自己當時所說的那些話,有朝一日會不會成為落在祖大壽手里的把柄,那也實在不好說。
不過當時在場的沒有別人,只有祖大壽和楊振兩個人,這讓楊振稍稍放了心,若是有朝一日他說的話傳出去了,他也完全可以矢口否認。
而且,他也相信,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在他和祖大壽兩個人之間,如果說誰的話更能夠贏得崇禎皇帝的信任,那么毫無疑問肯定是他,而不是祖大壽。
一想到可能出現的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被祖大壽拿住了把柄,通過高起潛或者其他什么人,到崇禎皇帝那里去告自己一狀而已,楊振的心緒終于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就當時的情況而言,他也唯有順著祖大壽的話頭往下說,不可能一發現苗頭不對,就勃然大怒,義正言辭地反駁祖大壽。
或許曾經的那個楊振是一個三貞九烈一根筋的愣頭青,但是現在的這個楊振卻不是,他可沒有那么迂腐,那么死腦筋。
做人的基本原則,做人的底線,當然還是要有的,但是在斗爭的戰略戰術上面,還是要講究一點靈活。
盡管現在的他有時候看起來很像一個愣頭青,但那都是楊振刻意表現出來給人看的假象。
他對自己的使命,或者要達到的目的很清楚,那就是盡可能團結更多的人馬抗清,將滿清入主華夏的勢頭遏制住,甚至扼殺掉。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又有什么手段不能用呢,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或者說,又有什么孫子不能裝呢?
比如,這次面對祖大壽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行為以及所說的那些為自己辯白的話,他能立刻義正言辭地拒絕,大義凜然的反駁,甚至是指責、怒斥嗎?
如果那樣的話,他可能根本就不會知道滿清那邊,黃臺吉那邊,居然還會打著要招降自己的主意。
了解到這一點,其實對于楊振也有一些好處,至少他初步可以確定,在他的態度完全表明之前,他或許能夠為自己贏得一段寶貴的喘息的時間。
與此同時,祖大壽找他面談的這個情況,卻也正好印證了一些他從夏舒等人嘴里了解到的有關松山城的消息。
從他離開松山城,西出邊外以來,他的心底深處始終在擔心,滿韃子那邊會不會派人前來報復。
他很清楚,滿韃子鑲白旗的旗主,或者說所謂的滿韃豫親王多鐸,是一個報復心極強的貨色。
前不久,楊振率部渡海,出擊敵后,給滿韃子造成了不小的損失,而其中損失最大的一個是尚可喜的天助兵,另一個就是滿韃子的鑲白旗。
如果非要比較一下誰的損失更大,那么恐怕還是多鐸的鑲白旗損失更大一點。
所以,楊振十分擔心滿韃子的所謂十王爺都鐸,會立刻興兵報復。
但是從俞亮泰、夏舒等人的嘴里,楊振已經得知,自他離開松山以后,除了錦州、杏山的遼東軍時不時的前來騷擾與監視之外,松山城內外一切正常,滿韃子并沒有興兵報復。
當時楊振聽說了這個情況,還有點納悶,一時捉摸不透黃臺吉以及多鐸這些人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還以為真的是滿韃子不耐酷暑炎熱,不在夏季興兵呢。
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兒,滿韃子對自己打的卻是招降的主意,妄想著通過招降,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如來一個將計就計,一方面也能給松山城的甕城修筑贏得更長的時間,另一方面,將來或許能夠借此機會給滿韃子來一記狠的。
想到這里之后,楊振甚至由此聯想到了原本歷史上滿韃子的所作所為,崇禎十二年秋冬之際,滿韃子軍隊繞開錦州、松山、杏山、塔山諸城不打,直接從城下經過,去打了寧遠,并在寧遠城外干掉了一心抗清的金國鳳。
滿韃子一路深入寧錦防線內側,如入無人之境,既不打沿途的城池,而沿途的城池也沒有出兵阻撓,仿佛提前說好了一般,互不侵犯,唯獨把寧遠城赤裸裸地擺在滿韃子的面前。
而且滿韃子十分精準地,仿佛是定點清除一般地,干掉了指揮不動寧遠兵馬的寧遠團練總兵官金國鳳,然后就撤退了。
所有這一切,都不能不讓現在的楊振滿腦子的疑惑,或許在原本的歷史上,松錦防線上的駐軍將領們,真的與滿韃子的大軍有了互不侵犯的默契。
否則的話,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得不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現在,事情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如果滿韃子真的以為這樣一來就與自己達成了默契,到時候仍舊放著錦州、松山、杏山、塔山諸城不打,而是穿過松錦防線,直攻寧遠,那么自己一定會給他們一個難忘的教訓。
且說當日傍晚,楊振送走了祖大壽一行,帶著自己的人馬回了大紅螺山的營地。
一路上,祖克勇、張臣兩個見楊振沉默不語,也很知趣地什么都沒問。
回到營地之后,夕陽西下,天色已晚,不過卻正是楊振等人之前預定的啟程時間。
大隊人馬在紅螺山的營地內外,吃了一頓飽飯,然后開始按照原定的計劃分頭行動了起來。
祖克勇領著俞亮泰以及俞亮泰麾下的運輸船隊,沿著烏欣河順流而下,走水路返回松山。
楊振領著徐昌永、李祿、張臣、楊珅等人,押解著剩下的仍舊十分龐大的車馬駝隊,繼續走陸路返回松山。
與此同時,徐昌永麾下的李麻所部,以及新投效的胡圖格所部,被楊振安置到了小紅螺山上的錦州軍棄營里邊,叫他們在小紅螺山駐扎。
楊振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他仍然不愿意直接向被俘獲的那些商隊大小東主和掌柜們,暴露自己官軍總兵的身份。
他要從這些人的身上敲詐出一筆財富來,但卻不想要這些人這么早就知道他的官軍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他就只能殺掉這些人滅口,不可能再讓他們返回張家口,或者寫信送回張家口。
這樣一來,他就只能利用塞外馬賊的身份來做這件事情了。
好在目前他的身邊有的是這的人選。
考慮到敖日金脾氣孤寡,有點孤僻,而且新投效自己,還不一定值得完全信任,所以他就讓李麻和胡圖格兩個,暫時在小紅螺山“落草了”。
一方面,可以讓他們監管看押著范三拔、王余慶等人張家口山右商會的東主掌柜們,等待來自張家口贖金消息。
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們就近守住小紅螺山,守住那個夾道溝,策應大紅螺山新開的廠礦事業。
同時,也將在草原一行中俘獲的一些商隊臨時雇傭的伙計、馬夫、駝工,還有一些護衛人手,分派給了大小紅螺山的各部人馬。
新開的礦場需要勞工,新起的冶煉爐需要很多人力守護打理,包括李麻和胡圖格的隊伍也需要補充人馬發展壯大。
這些勞工,人力,隊伍,能從哪里來?
楊振自是舍不得將楊珅從宣府招募的良家子,用到這些地方,所以只能從商隊的俘虜里面出了。
等到這一切分派完畢,已經是月上柳梢頭的光景了,楊振一聲令下,各路人馬迅速開撥,朝著松山城的方向開始進發了。
紅螺山距離松山城,其實已經沒有多遠的路了,即使繞點遠兒,也不足百里。
但是楊振仍舊不敢掉以輕心,祖大壽這次前來紅螺山是有別的事情要見自己,并沒有認真過問自己從邊外帶回了多少人馬物資。
一旦他得到了消息,反過味兒了,知道自己截獲了從張家口出來的這個大商隊,發了一筆天大的橫財,誰知道會不會再次節外生枝呢。
所以,即便是已經入了夜,楊振仍舊按照原定的計劃盡快出發,只有這些東西過了錦州城下,入了松山城,顆粒歸倉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就這樣,當天夜里,楊振帶著走陸路的大批車馬駝隊,告別了留守大小紅螺山的幾支人馬,以張臣所部為先鋒,以李祿所部為后衛,自己親率徐昌永和楊珅等部,押解著船隊載運不了的其他大批物資,乘著月色,往松山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