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的時候,雨水不期而至。
一粒粒雨滴撞擊在屋檐、樹葉、水潭之上,濺開的水珠沿著瓦片滾落而下,在屋檐下形成道水珠簾。
冷風將車簾卷起,徐大少爺探出頭來。
天色將黑,徐府已經開始掌燈,幽幽的燈火在雨幕中浮動著,昏黃的燈光之下,幾個門子也無精打采,氣氛格外的凝重。
或許是出事了!
徐安撐起身后遞來的雨傘,直接邁步走進去,路過門口的時候,他只是看那幾個門子一眼。
心中有事想著,一時間便也沒有了責罵其他人的心思,拔腿就往正廳那邊走去。
相比府外,沿途的燈火亮了許多,他的心也稍稍安定下來。
徐家主事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到了,甚至連三弟徐俊也坐在最后頭,著顯然已經是商議重事的態度。
這時候父親坐在上頭,嘴上嘟嚷著什么,神色十分難看,隨便指了個位置,讓他先坐下。
徐安走近后,這才聽到父親冷笑著說的話語。
“真是好謀劃啊,只是喊幾句口號,便能掙來這么多銀子......”
待徐安坐定,老頭子才搖搖頭,嘆息一聲。
“這么看來,的確不用將我們當回事......”
“爹,怎么回事?”
“糧食......”
徐冬青只說出兩個字,就不由得頭疼起來。他揉了揉額頭,再抬起頭來時,目光格外的陰冷。
“刺史衙門那邊收購的糧食,今天已經跌到兩貫六一石了,或許明天就能到兩貫五以下。”
這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糧價再跌下去,或許徐家的糧食都得砸在手里。
老三徐俊這時也偏頭望著他,目光安安靜靜的,像是與己無關一般,這時候坐在這里,明顯是為了湊個數。
一兩個月前,徐家若是說個什么事。這大廳里,那次不是擠得個水泄不通,濰州城內的大家族齊聚一堂,任何困難都能應對過去。
但只是這么短的時間過去,這一切就有些變了樣。這樣的聚會愈來愈少,直至現在這個模樣。
這其中的確耐人尋味。
這時候想起來,多半還是那個農家子的原因。
大家商量得火熱的時候,這農家突然從外地回了來,只是隨意的做了些事,當時看起來還十分滑稽。
然后一段時間過去,濰州城內的局勢,便因為這些事情翻了過來。
猶如一張網似的,忽然間出現在眾人面前!
“嘎吱——”
屋外冷風呼嘯,旁邊沒關緊的窗戶被吹開一扇,刺骨的寒風吹進來,屋內的燈火頓時明滅不定。
徐冬青這時也有些疲乏,見大兒子回來后有些沉默,心中倒也不安起來。
“那李全是怎么說的?”
徐安目光都在那閃爍的燈火里,這時候父親問起來,他先是一怔,愣了半晌之后才反應過來。
“糧食......八萬石......全部給他.......”
徐大少爺那淡淡的聲音在徐府內回蕩著,一時間周圍也安靜下來,連外面的風雨之聲也能聽得清楚。
過得好半晌,屋內的眾人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呵呵,他真的是這么說的?”
徐老爺冷笑幾聲,猶然覺得自己是聽錯了。這時候他心中雖然憤怒,但也沒有什么歇斯底里地吼叫。
“嗯,的確是這么說的。”
徐安點點頭,猶自將李全之前說過的話,重復出來,輕描淡寫之間將他的語氣都學了個遍。
“糧食......生意......旱災......轉運使大人......李皋臺......家破人亡。”
李全之前為了怕他聽不清楚,所以說起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是循環漸進的,他這時照搬過來,眾人也不會聽不懂。
最初大家聽了這個事情之后,都有些沉默。
只是“按察轉運司”這幾個字拋出來,這壓力就已經讓眾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這時候再結合上“旱災”、“生意”等等,這其中的問題簡直都不需要討論的。
此事聽著雖然離奇,但當場面沉寂下來之后,只需要靜靜一想,便也知道此事并不是徐安在開玩笑,也不是李全說謊來騙他們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眾人思維愈發的清晰,在想起其中的嚴重性的時候,渾身也開始顫抖起來。
“要是真是這樣的話,那咋們豈不是死定了?”馮掌柜說了一句話。
“前提是咋們不將糧食送過去。”
徐安淡淡說道,他早已經平靜下來,這時說起這些來,只會是心里忌憚,臉上卻不會表露出來。
“八萬石糧食......”徐冬青鐵青著臉,“這其中的半數,都是咋們五貫一石收來的啊!”
說到這些,徐老爺子心頭都在滴血,此次他收了將近五萬石的糧食,現在讓他全都送出去,這怎么舍得啊!
“尉司那邊其實也愿意買的,一貫一石。”
徐安不帶感情的說道,因為現在這些事情根本沒有選擇,說起其他事情只是浪費時間。
“那咋們就照這個價錢賣給他!”馮掌柜插嘴道。
“賣給他有什么用?這八萬石是送個按察司的......”徐安陰沉著臉說道。
那李全之所以敢布下這么一個大局,就是因為他背后站著的是山東路按察轉運司,他所做的事,也是為了幫李皋臺籌糧。
想清楚這些,其他的邊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
徐老爺子拍了拍手,在幾人的目光中,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猶豫一陣后,才幽幽地說道。
“既然是皋臺大人要的,那咋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將糧食交出去......”
話音一出,周圍愈發的安靜下來,徐老爺子嘆出口氣,轉身,搖搖晃晃地朝著里屋走去。
一邊走一邊笑了起來。
“不然,家毀人亡喲......”
“父親!”
徐安看著父親那蕭索的身影,伸著手想將他攔下來,但手才舉到一半,便無力地縮了下去。
父親說得不錯,這些糧食給和不給,也只是生與死的差距。
幾條人命而已,區別倒也不大。
這時,一旁反倒有人松了口氣,微笑著望著大哥那灰白的臉龐。
“對方給了機會,咋們這邊最好還是將之握住......這李全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咋們跟著他,發展的機會也不是沒有的......”
“或許吧。”
徐安興致索然地回道。
屋外,雨打青瓦,風透紙窗。
遠處有仆役打著燈籠四處走著,眼睛不時的往這邊望幾眼,偶爾聽著里面傳來的嘆息,心中也開始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