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雨點也早已停歇,天上陰沉沉的,監牢外的幾棵老槐樹,枯黃葉子被風吹落不少,樹上的嫩芽,被雨水灌溉,正綻放著新生,枝丫間,晚歸的麻雀們,正圍著樹冠飛來飛去,不知疲倦的叫著。
狹長的過道間,兩名獄卒來回巡視著,嘴上嘀嘀咕咕的在說著什么,偶爾還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
晚春的夜晚還十分寒冷,李全將單薄的衣衫搭在了乞丐的身上,他靜靜的靠在草席上,抬頭看著窗外,腦子里一片混亂,事情是如此的荒誕,自己還什么都沒做呢,就又從一個農家子,變成了囚犯,還和兇案有關,這讓他感到十分郁悶。
墻上的微弱的燈火在閃動著,將滅未滅。
“恩公,對......對不起了,連累......累了你。”乞丐臉色發青,渾身冷的發抖,單還是在跟李全道著歉。
“沒什么關系的。”李全輕聲回道。
其實通過路上那捕頭說得話,李全也大概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昨天被自己打了一頓的刀疤,被人發現死在了大街上,有人報了官。而官府找不到兇手,但死者身旁有景芝樓的酒瓶,于是憑借這僅有的線索找到了李全,官府懷疑和他有關,就將他當做嫌疑抓了起來,連帶著一旁躺著的乞丐。
不過那捕頭也說了,死者唯一的傷口在后腰上,肯定是熟人作案,和他兩關系不大,刺史大人審問過后,沒什么問題的話,就會放出去的。
若是兩個正常人的話,倒也合理。
可惜的是,本來略有好轉的乞丐,如今已經氣若游絲,之前李全向著那些獄卒求藥,卻招來了一頓譏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經人事聽天命吧!李全低下頭去望著乞丐,問道:“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我的故事嗎?”乞丐說道這里的時候,眼中浮現著追憶的光芒。
“那就要從小時候說起了......”
“呵呵,我叫徐福,我妹妹叫徐清,父親坐著鹽商,家里生活還算殷實。所以小時候是最快樂的,那時候我妹妹還能說話,整天蹦蹦跳跳的找我麻煩,我厭煩不已,就裝作發怒嚇她,將她嚇得哇哇大哭——那時候我最喜歡做這種事情了——現在想來真是......哈哈!”
他笑了笑,隨即又咳了咳,李全將他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一順氣。
“多謝恩公。”乞丐笑了笑,眼中都是淚花,他咳了咳繼續說道,“后來啊,年頭就不好了,鹽價上漲了,父親做鹽商也賺不了錢了。就開始做些其它生意,我也開始讀書了,說來也可笑,呵呵,讀了好幾年書,連個童生都沒考上......”
乞丐仿佛在思索著,沉吟片刻過后。
“再然后呢,父親做生意也不掙錢了,賺的再多,都被那些當官的拿了去,沒辦法啊!不給沒法做生意哩,而且我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幫著父親賺錢了。不過后來生意沒法做了,我自然也不用去幫忙了。”
“因為戰事起了啊,我聽父親他們說,南邊起了幾十萬大軍,準備收復中原呢,雖然我們也是漢人,沒辦法,也得跑啊,那些軍卒見人就殺,可不管那么多的,父親就帶著我們一家人北上了......”說到這里,他眼中的淚水開始滴落了,想必也是悲劇的開始。
“逃難的人很多,百十成群的,我們也在其中,不過運氣有些差哩,碰到了山賊,其中有一個姓王的,搶了我們的錢,還要割我們的腦袋當做軍功,去投靠朝廷。不過呢,父親早早的發覺到了這點,將我們埋在了身下,那時候我還記得,父親的血液流在我的臉上,還是滾燙的......”
說到這里,他卻停住了,依靠在哪里,不斷的喘著粗氣兒,額頭上青筋綻放,渾身開始顫抖起來,這次不是因為冷了,而是一股發自內心的怒意。
對命運無常的控訴。對那些山賊的痛恨。對這紛紛亂世的憤怒。
“對不起,提到你的傷心事了。”李全輕聲地抱歉道。
說著嘆了口氣。
“那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乞丐點點頭。
李全抬起頭,透過窗戶,向漆黑的夜空望去。
“那是沒有戰爭的國度......”
“高樓大廈......”
“鐵鳥可以在天上飛、鐵車可以在底下跑、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個球呢。”
“人們自力更生,努力就能吃飽飯,百姓不在流離失所......”
乞丐一瞬間失了神,楞在了哪里,輕聲問道。
“恩公,這樣的世界真的存在嗎?”
“當然,我就是從那里來的。”
李全微笑著回答道。
乞丐也抬起頭來,望向夜空,喃喃地說道。
“真希望能看一眼那樣的世界啊。”
“轟——”
乞丐還沒說完,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驚雷浮現。
李全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也不知道那里出了問題,只是抬著頭望著窗外呢喃道:“清明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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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軍司衙門,一間密室中。
墻上的燭火勉強照亮著房間,一個黑袍人立在一旁,另外一人坐在桌上,撐著頭仿佛在思考著什么,也不說話,房間里陷入了沉默。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室外雷聲不斷,整個濰州城仿佛都是一陣顫栗,隨之而來就是呼呼作響的狂風。
燭火被風吹得搖曳起來,將兩個人影印在雪白的墻上,猶如兩個鬼怪在不斷掙扎。
“黑虎,事情搞定了嗎?”坐在上頭的黑影開口問道,話語卻是十分冷漠。
“指揮使大人請放心,知道的人都已經…”說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那老三他們呢?”
“他們不是離開濰州了嗎…”心狠手辣的黑袍人也不由得一窒。
“哦,你不忍心了?”
一道閃電劃過,將整個密室炸的嗡嗡作響。
“老三不死,若是走漏了消息,你可知道上面的大人物會怎么對我兩嗎?你不會忘記我們做過什么了吧?”
那黑袍男子思索了片刻,憑自己等人的罪行,若是被拋棄了,絕對是沒有好下場的。這才開口回道:“知…知道了,我會盡快動手的。”
“還有你院中的那女子,還沒有玩膩嗎?”男子輕笑了聲,隨即正色道,“還是早些處理了啊,免得惹上了麻煩。”
“多謝大哥,我明白該怎么做了。”黑袍人敷衍道。
“不過刀疤的案子,不要讓刺史那邊察覺到了,你要盡快結案,牢里不是有兩個現成的嗎?就讓那兩去頂鍋吧。”
坐著的男子干笑了幾聲,這才拍了拍黑袍人的肩膀:“去吧,此事要是能過了去,上面就能將刺史換成自己人,到時候這濰州城內,不就是你我說了算嗎?”
“是,屬下告退......”
等黑袍人走了出去后,密室之中就只剩下那都指揮使一人,他起身看了看身后的畫,這才笑著走了出去。
只見墻上畫著一幅百花爭艷圖,畫上寫著一句詩句:莫憂世事兼身事,卻道新花勝舊花。落款處蓋著都軍司使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