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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靖康之難(八十九)

  不久,皇太子乘車出宮,前后共有十輛車。百官軍民聞訊趕來,有人一邊追著車跑一邊號啕大哭,有人跪拜在州橋之南側放聲嚎哭,也有人拉著車轅哭斷衷腸,昏倒于地。

  車隊到達南薰門時,太學生們擁拜在車前,哭聲振天。此時已近薄暮,忽聞車中傳出皇太子的呼救聲:“百姓救我!百姓救我!”

  金兵列隊站在南熏門下,強迫車隊前行。范瓊擔心車隊被百姓攔下,他先以危言恐嚇車隊衛士,令他們趕快前進,隨后又增兵,簇擁著皇太子車輛出城而去。士庶們見狀,既心肝俱損,又憤恨不已。

  孫傅也要跟隨皇后與皇太子出城,守門的金兵說道:“軍中惟欲得太子,留守何為出耶?”

  孫傅回答道:“主上出辱,太子復出。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皇上既不回,我當以死從太子,請速稟報元帥。”金兵答應為他稟報。

  當天晚上,孫傅宿于南熏門下。第二天黎明時,金兵打開城門,對孫傅說道:“元帥有令,召孫留守入軍寨。”

  二月十二日早晨,孫傅被金兵押入軍營。不久,張叔夜也被金兵押赴軍營。其實宗翰早就想將他們抓入軍中,因為他們屢次抗命,一再哀告立趙氏為帝。孫傅是主動要求去的,而張叔夜則是被金人“邀請”去的。

  張叔夜來到金營后,“抗論如初”,始終堅持立趙氏為帝的原則。為了說服他,宗翰親自召見,并騙他說道:“孫傅不立異姓,已殺之。公年老大,家族繁盛,豈可與孫傅同死耶?可供狀。”

  張叔夜坦誠回答道:“累世荷國厚恩,誓與國家俱存亡,實不愿立異姓。”

  宗翰四次勸說張叔夜接受異姓為帝,張叔夜始終不從,“惟請死而已”。宗翰、希尹等皆覺得,張叔夜是個很講義氣之人。

  這天,京城內又哭聲一片。百官父老皆云集在南熏門內,“號泣懇祈”。傍晚時,吳幵與莫儔又受命入城,向留守司傳達大金元帥府命令。

  此時,留守司負責人是吏部尚書王時雍與戶部尚書梅執禮,他們見情況緊急,遂立即張榜公告:“今月十二日,吳承旨莫內翰自金軍前來,帶來大金元帥府命令:請疾速勾集在京大小官員,并僧道、耆老、軍民等,商議共舉張邦昌,并親書其名,于名下簽字,限十三日上報,便與冊立入京。如別有異見,可別具狀申,只不許引惹趙氏。若別舉賢人者,亦不許阻,敢有逗留不赴議者,當按軍令。”

  半夜三更時,御史臺在宣德門前貼出文告道:“文武百官不限大小,使臣、致仕官員、在京宮觀及僧道、耆老、軍班,限十三日絕早,并赴宣德門集議。如若不來,具狀申元帥府依軍法。請勿住滯,各令知悉。”

  第二天一早,開封府也在宣德門前張掛了一則通告:“準留守司劄子,今月十二日晚,吳承旨莫內翰自軍前回,傳大元帥臺旨,令留守開封尹連夜勾集文武官員,雖致仕在京及宮觀人、僧道、耆老、軍民,于今月十三日卯時,并赴宣德集議。竊慮混雜,無以分別,劄付本府:將文武百官及致仕在京宮觀人并分撥赴秘書省、僧道赴宣德門外西關亭、軍員赴大晟府集議,各令知悉。”

  秘書省是朝廷主管館閣藏書的部門,位于宣德門外右南廊,正對著右掖門。大晟府是朝廷掌管音樂的部門,在御街西側,景靈西宮南邊。

  從凌晨開始,陸續有官員來秘書省報到,有軍人去大晟府集合,有僧人道士前往宣德門西朵樓,有士庶百姓前往宣德門東朵樓。

  有些官員來得很早,但不知道來秘書省商議何事。恰好凌晨有賣朝報的,他們便買來朝報閱讀,報上說金人允許推擇趙氏賢者。此時,在通衢大道旁也張貼有通告說,金人允許推擇趙氏賢者。

  其實,這些信息都是假的,都是留守司王時雍與開封府徐秉哲等人編造的。他們這樣做,目的就是騙百官前來開會。他們擔心百官們若知道真相,都不來參加會議。如果那樣的話,金人肯定會將他們治罪。也的確有些了解內幕的官員,沒來參加會議。

  等百官基本到齊,王時雍下令關閉秘書省大門,令范瓊派兵在門外守衛,任何人不得外出。接著,王時雍向百官傳達金人元帥府命令,要求連銜舉薦張邦昌為帝。

  隨后,王時雍又令范瓊,將舉薦張邦昌之事,向匯聚在宣德樓前的軍民、耆老、僧道等,予以正式公布。府吏與臺吏們分散開,大聲命令眾人:“還具名銜,推戴異議者押赴軍前!”

  軍民、耆老、僧道等聞聲回頭,四顧無言,唯唯而退。只有太學生們對推舉張邦昌,似乎不以為然。

  范瓊擔心軍民們仿效太學生,于是高聲對眾人說道:“當今為忠不可,只可為孝。”范瓊令太學諸生立即離開現場,回到太學去。

  王時雍擔心百官不肯簽名,便率先在推戴書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百官們一開始都不肯上前署名,直到傍晚他們都沒吃飯,饑餓難忍,于是紛紛上前,在一張白紙上寫上自己的職位與姓名,然后離去。

  王時雍將那張白紙即狀詞收起來,密不示眾。薄暮時,吳幵與莫儔攜帶此狀離開京城,去往金軍元帥府。

  三十七歲的御史中丞秦檜,這天也參加了推戴張邦昌的會議。但他拒不簽名,并且公開評論張邦昌說:“邦昌輔相無狀,不能盡人臣之節以釋二國之難,不足以代趙氏,情愿乞押赴軍前面論。”

  隨后,秦檜提筆給宗翰與宗望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長信,原文如下:“檜竊緣自祖父以來,七世事宋,身為禁從,職當臺諫,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大金擁重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威制官吏軍民等,必欲滅宋而易姓。檜忘身盡死,以辨其理,非特忠其主也,且明兩朝之利害耳。

  趙氏自祖宗以至嗣君,一百七十余載,功德基緒,比隆漢唐,實異兩晉。頃緣奸臣渝盟,結怨鄰國,謀臣失計,誤主喪師,遂使生靈被害,京城失守。上皇嗣君致躬出郊,求和于軍前,兩元帥既允其議,已布聞于中外矣。且空竭帑藏居民之所積,追取鑾輿服御之所用,割交河北之地,恭為臣子。今乃變易前議,自敗斯盟,致二主銜冤,廟社將傾,為臣子之義,安能忍死而不論哉?

  且宋之于中國,號令一統,綿地數萬里,覆載之內,疆域為大,子孫繁衍,充牣四海,德澤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興亡之命,雖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而決廢立哉?昔西漢絕于新室,而光武乃興;東漢絕于曹氏,而劉備據蜀;唐為朱溫篡奪,而李克用父子猶推其世序而繼之。蓋繼世之后,德在人者深,其基廣業巨,勢雖陵替,四海英雄必赴其難,天下之士不敢窺其位。所謂基廣則難傾,根大則難拔,此之謂也。西晉武帝因宣、景之權,以竊魏之神器,德澤在人者淺,加以惠帝昏亂,五王爭柄,自相殘戮,故劉淵、石勒得以據中原,猶賴王導、溫嶠輩輔翼元皇。江左之盛逾于西京,石晉欺天罔民,交結外邦以篡其主,其于天下也,得之以契丹,失之以契丹。況少主失德,任用非人而忘大恩,曾無德澤下及黎庶,特以中國藩籬之地以賂契丹,天下其何思之哉?此契丹之所以能滅晉也。

  宋之有天下,九世宥德,比隆漢唐,實異西晉。大金廢立之議,可不明天地之意,以考古今之跡哉?竊觀大金今日計議之士,多前日大遼亡國之臣。畫籌定計,所以必滅宋者,非忠于大金也,假威大金以報其怨耳。曾不知滅大遼者,大金大宋共為之也。大宋既滅,大金得不防閑其人乎?頃上皇誤聽奸臣,因李良嗣父兄之怨,滅契丹盟好之國,乃有今日之難。然則因人之怨,以滅人之國者,其禍豈可勝言哉!為計議者必曰:滅宋之策,在絕兩河懷舊之思,除鄰國復仇之患而已。又曰:大金兵威,無敵天下,中國之民,可指麾而定。若大金果能滅宋,兩河懷舊之思亦不能忘;果能滅宋,徒使宋之宗屬賢德之士倡義天下,竭國力以北向,則兩河之民異日撫定之后,亦將去金人而歸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國,方域之異也。晉為契丹所滅,周世宗復定三關,是為晉所報恨。然則今日之滅趙氏,豈必趙氏然后復仇也。雖中國英雄,亦將復中國之恨矣!

  檜今竭肝膽,捐軀命,為元帥言廢立之議,以明兩朝之利害,伏望元帥不恤群議,深思國計,以辨之于朝。若用讒言以矜已功,非特傷敵國之義,亦貽患于異日矣。又況禍莫大于滅人之國。昔秦滅六國,而六國滅之;苻堅滅燕,而燕滅之。頃童貫、蔡攸貪土地以奉主欲,營私而忘國計,屯兵境上,欲滅遼以取燕云之地。方是時也,契丹之使交馳接踵,祈請于前。為貫、攸之計者,當思國計,以從其請。乃欲邀功業,以兼人之地,遂貽患于主,而宗社墊危。今雖焚尸戮族,又何益哉!今元帥威震中原,功高在昔,乃欲用離間之論,而矜一己之功,其為國計亦已失矣。貫、攸之計,可不鑒哉!

  自古兵之強者,固不足恃。劉聰、石勒威足以制愍懷,而挫于李矩數千人之眾;苻堅以百萬之師,衄于淝水之旅,是兵強而不足恃也。大金自去歲問罪中原,入境征戰,已逾歲矣。然所攻必克者,無他,以大金久習兵革。中國承平百年,士卒罕練,將帥未得其人也。自古中國地土甲兵之威,四鄰無有,將相英雄世不乏才。使異日士卒精練,若唐藩鎮之兵;將相得人,若唐代肅之臣,大金之于中國,能必其勝哉?

  且世之興王,以有德而代無德,以有道而代無道。然后皇天祐之,四海歸之。若邦昌者,在上皇朝專事燕游,不務規諫,附會權幸之臣,共為蠹國之政。今日社稷傾危,生民涂炭,雖非一人所致,亦邦昌為之力也。天下之人,方疾之若仇,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英雄必盡起而誅之!非特不足以代宋,亦不足為大金屏翰矣。大金必欲滅宋而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而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檜不顧斧鉞之誅,戮族之患,為元帥言兩朝之利害,伏望元帥稽考古今,深鑒斯言。復嗣君之位,以安四方之民,非特大宋蒙福,實大金萬世之利也。”

  秦檜這封長信,談古論今,論點鮮明,感情充沛,語言犀利,而且是以大金的角度來分析廢立趙氏的利弊,完全一副為大金著想的樣子,送到金軍元帥府后,很快便引起宗翰、希尹等人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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