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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吆喝

  按照師傅原來的盤算,等到了黃粱縣,正是春耕農忙的時候,家家戶戶熬過了一個冬天,趁著開春該修的修該補的補,或者再添置些啥,都是正常的事兒,找個活兒應該不難。如果命好,能趕上哪個官爺老爺家再添置些櫥柜,翻新下老宅,或者是起個祠堂寺廟啥的,總有需要雕工的活兒,如果真是那樣,就更加阿彌陀佛了。

  實在不需要雕工,做個簡單的農具門窗桌椅什么的也行,反正師傅早就熟稔了這些木工活兒。等攢了錢,就想辦法在這里安定下來,壘個窩,畢竟自己老了,總不能顛沛流離的走一輩子,更何況現在有了二娃,不為自己想,也得為這娃兒著想著想。

  當初在圖隱寺跟他師伯說起這個打算時,他師伯也說是這么個理兒。都這把歲數了,還能走多久,又走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呢,不如就安定下來吧。相比起劉莊魯莊七里鋪鎮,這黃粱縣畢竟是隴西地區最大的一個縣,人多地多打糧多,這可是幾百年來擺在眼前的事實。

  雖然說近些年來黃粱縣大不如從前風光且繁華了,可那是天老爺的事兒,天老爺讓你欠個收成鬧個饑荒啥的,你還能說個不字?而且,早就聽說外面的世道兵荒馬亂的天天在死人,一會說打中國人,一會說打日本人,誰知道哪天子彈不落在自己個兒身上。

  可黃粱縣還是黃粱縣,一龍一鳳盤在那,幾十年來都太太平平,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可是,下午老漢的一番話又讓師傅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會找不到活兒干呢,這幾百年來的風水寶地,可不是說頹敗就頹敗的,興許是饑荒鬧的吧,這老天爺的心思誰又說的準呢,等今年糧食種下去,到了秋收,或許就慢慢好起來了吧。師傅這么一想,心里又感覺踏實了。

  這會兒,夜色早已暗沉下來,巷子里瘦長的天空像鋪了一層薄薄的粗布簾子,稀稀拉拉的漏下些星光。趁著微微的光亮,師傅掃了一眼周圍的人,一個個響著鼾聲早就睡著了,二娃蜷縮著身體半倚在自己身上睡的正香,師傅把稻草往二娃身上攏了攏,兩只手插進袖筒里往墻上靠了靠,轉身睡去。

  再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二娃在一旁正玩著手里的木狗,嘴里嚼著一顆糖葫蘆。

  師傅,你醒啦?

  今天咱們去找活兒吧。二娃心里想的簡單,有了活兒就有了錢,有了錢就又可以吃好吃的了。

  先轉轉,邊轉邊找。師傅說。

  沿著主街把昨天沒有走過的這半條街走完,師傅領著二娃開始往各條巷子里鉆。說是巷子,有些窄窄的只能過一輛板車,可大多數還是很開闊,有些甚至寬的快趕上主街了,時不時有一兩個板車或者挑夫經過。

  二娃牽著師傅的手一路走一路瞧,凡是碰到有字的就念給師傅聽。路過一家門口蹲著兩個石獅子的大戶人家時,二娃說,師傅你看,這家姓張。

  嗯。師傅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走了大半個上午,在巷子里鉆進鉆出,兩個人又繞回到了白水河,師傅說,我們去河邊歇會兒吧。

  兩個人走到河邊,放下工具和布兜,喝了水又洗了把臉,就坐了下來。

  娃兒,你餓了吧,把這塊餅吃了。師傅把昨天在面館里剩下的小半塊蔥油餅一直揣到現在,已經有些變硬變脆了。

  師傅你吃,我有糖葫蘆。

  那又不是飯,不頂餓。師傅把餅都遞到了二娃眼皮子底下。

  二娃接了過來,掰下一小塊,又遞回師傅。我吃小塊,還有糖葫蘆,你吃大塊。二娃說。

  師傅,你說咱們什么時候能攬到活兒啊。二娃吃著餅問師傅。

  我也這么想呢,師傅一臉的愁容。

  別人都不知道咱們是干啥的,要不…咱們也學著別人去吆喝?

  我也這么想。

  吆喝了,別人就知道咱們是干啥的了,肯定能攬到活兒。二娃信心滿滿地說。

  希望吧。

  又轉了一個下午,把縣城的東南角也轉了個遍,二娃和師傅一無所獲地回到了睡覺的墻根下。這縣城的南邊基本上已經轉遍了,只剩下北邊還沒有去,師傅一路吆喝,偶爾也跟別人打聽著,基本上算是摸清了鎮里的情況。

  這黃粱縣有張家和徐家兩家大戶,一個在縣東頭,一個在縣西頭。以前是張家運勢旺,后來,慢慢地被徐家蓋過了勢頭,原因是徐家的一個兒子在部隊里做了大官,好像是個旅長什么的。徐家因此跟駐扎在縣北邊的部隊走動的勤。

  張家一看沒了優勢,暗地里就攀附上縣長,一起倒起了賣賣。這縣長本來就是個滑頭,看著兩邊都是錢,而且一邊還帶著槍,就嚷嚷著“國共都在合作,抵御外敵,咱們豈能不精誠團結”的大道理,兩頭和稀泥,幾年下來倒也四平八穩,縣長坐得穩穩當當的。

  這會兒,太陽還高掛在天上,但已漸漸偏西了。

  二娃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師傅跟老漢說話,自顧自地用小刀削著一塊木頭疙瘩。

  師傅,為啥咱們不做點東西出來去賣給他們?二娃隨口說了一句。

  咦,是呀,這倒是個主意。老漢點點頭。

  做啥哩,雕工的東西又不是隨便做做可以用的,用不上。師傅搖搖頭。

  你就做個木凳子靠椅之類的,尋常人家都用的著,何況還有很多飯店店鋪啥的,肯定有需要,可以試一試。老漢說。

  這么說還真是。師傅笑了笑,摸了摸二娃的頭。

  你家娃兒聰明,我看將來啊,一定會超過你。老漢也往二娃這邊瞅了瞅。

  是哩。

  師傅,你看我雕的這個,我想雕好了也到攤位那里去賣,他們草繩編的小動物之類的早晚會壞,我這個可結實著呢。

  你雕的是啥?師傅問。

  我也不知道,還沒想好,嘿嘿。二娃吐了吐舌頭。

  你看,我就說吧,你家這娃兒腦瓜子就是靈,你想不到的他都想到了。老漢這會兒從布兜里抓出一小把炒豆子,遞給師傅,說,之前身上帶的,還沒吃完,你嘗點。

  我不吃,留給娃兒們吃吧,二娃,你吃。師傅接過來,遞給了二娃。

  這事兒,我得好好合計合計。師傅在心里掂量著,對二娃說,娃兒,你先坐著,我去找點東西,等下回來啊。

  二娃看見師傅走向街盡頭的身影在晚霞中微微有些顫抖。

大熊貓文學    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