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鹿鳴錄事是他在參加鹿鳴宴以前精心準備的詩作,冥思苦想之下,詩作質量自然毋庸置疑。
不過面前這道清瘦身影為何還是這般鎮定自若呢。
望著那道身影,徐少平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宣紙在桌上緩緩傳遞開來,眾位士子在贊賞之余,也是朝李素這邊望了過來。
毫無疑問,在徐少平寫出這首詩作后,壓力自然也是來到了李素這一方。
感受到場中這微妙的氣氛,冷霖也是悄悄咽了咽唾沫,雖說他挑起這場爭斗的目的是處于無聊,但就感情而言,他肯定是傾向于李素這一方的。
宣紙幾經流轉傳遞到李素手中。
男子默然的看著宣紙上面的文字,不時輕輕點頭,似乎對這首詩詞的質量極是認同一般,看著這一幕,徐少平眉頭卻是擰的愈發緊了,他不明白眼前的這個男子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實際上,這樣的疑問不止出現在徐少平一人心中,諸多士子也都是搞不清李素此時的舉動是想表達什么。
“好詩啊。”
這時男子不時顎首點頭,臉上盡是猶意猶未盡之色,按著膝蓋,緩緩起身,對眾人揚了揚宣紙,感慨般的點點頭:“真真是好詩,尤其是那句“圣上喜迎新進士,百姓應得好官人。”更是令在下感慨頗深。”
腳步游走到冷霖身邊,隨意將宣紙遞給他,“在下出身東平府,此前終日浪蕩與青樓妓寨之間,行事可謂是荒唐無比。
”后來僥幸遇到一位高人,蒙他不棄,受他指點,這才擺脫頑劣心態,開始讀圣賢書,學治人術。”
“不過即便再那段終日頹廢荒唐的時間里,在下也是明白,讀書人是清貴的,大乾…國家,百姓需要的也是讀書人,而并非像我這樣的浪蕩游子。”
“是真真正正的讀書人!”
環視眼周圍,李素向眾人提問道:“但何為真正的讀書人?”
雖然對李素不吟詩寫詞感到奇怪,但或許是懾與氣勢,或許是因為其他因素,這并不妨礙眾人對此事的探討,畢竟這確實是件值得探討的事情。
場上一片默然,眾人臉上皆是面露思索之色。
這時有青衣士子沉吟片刻,起身說道:“忠貞傲骨,方為讀書人。”
李素未置可否的點點頭,卻是并沒。
“依我看,上報社稷,下報民心,方為讀書人。”說話的是陳儒言。
李素眼睛一亮,點點頭:“善!”
經此這兩人的調動,場中的氣氛立時活躍起來,眾人紛紛是各抒己見。
這個說是為讀書人,那個說忠君愛民,處事宜然方為讀書人。
面對著眾人各式各樣的意見,李素卻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態度,不時點頭顎首,良久之后,這才向下壓壓手,止住眾人的議論聲,環視眾人:
“忠貞傲骨也罷,感時傷懷,淡然處之也罷,以在下看來,不過之事拘泥于自身情緒而已,只算小成,算不得真正的讀書人。”
“上報社稷,下報民心,亦或是忠君愛民,處事宜然,也不過只是大成而已,離圓滿境界相去甚遠,同樣也算不得讀書人。”
“那閣下之言,我等皆不為讀書人,那何為讀書人?”有士子提問道。
李素贊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讀書人是為儒者,儒者當有儒家風范。”
“何為儒家風范?以在下看不過四件事…”
語氣沉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凝重的聲音悠悠回蕩在長階之上,眾人面色一陣,聞者無不是心神搖曳。
“在下之前亦存此志,不過在東平府見我輩讀書人無所事事,終日流連于青樓妓寨之間,以吟誦詩詞為樂,以勤奮讀書為恥。”
搖搖頭:“可悲,可嘆呀!”
“在下心灰意涼之下,這才投身醫道,懸壺濟世,為天下蒼生略盡綿薄之力,然,所救之人畢竟有限,諸位將來是要拜將為相的人物,行的是利國利民,兼濟蒼生的大事,只是看大家方才耽與享樂,這才有感而發。”
仰頭望向蒼穹,片刻之后,似是吟唱般,緩緩念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火焰燃燒松油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悠悠傳了過來,長階之上,眾人皆是動容,場面一時間,陷入到寂靜當中。
在這樣的氛圍當中,下面群臣卻是有些搞不明白了,這一會熱鬧朝天,一會又是靜默無聲,不明所以的竊竊私語聲,便也是傳了上來。
“此那那名高人,講給在下聽得,如今在下也就轉述給各位,李素乃無名小輩…”
男子在度環視眾人,拱手誠懇說道:“實不值探花郎,不值各位這般刻意針對,寥寥數語,能聽則聽,不聽也罷,還望諸位好自為之。”
說話間,便坐回到短案后邊,舉杯喝起酒來。
“宣哲此言正是朕之想法,朕本以為“居廟堂之遠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本就是警世佳篇。”
冷霖深吸口氣,盡力平復下思緒,很是慨然的點點頭,說道:“不成想“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一出,更是讓人心馳神搖。”
“我等受教!”見皇帝陛下這般贊賞,諸位士子拱手齊聲說道。
“你等的卻該好好受教一番。”
冷霖望著眾人:“今日方知你輩讀書人居然糜爛到這種程度,文風不正,則我大乾國風不正。”
“曲勸直!”
“老奴在。”
“傳旨下去,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幾句話,連同朕方才提到的那幾句話,刻成石碑,送往太學院,以正此等不正文風。”
這般說著,冷霖似笑非笑的偏頭看了眼旁邊的男子:
“署名就寫…李素吧!”
此言一出,場中的氣氛卻是有些微妙了…
作為大乾的最高學府,太學院一直是處在個較為崇高的地位,這個地位可不僅僅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大乾歷經數百年春秋,鳳閣所出閣臣,自也是不在少數,這般多數量的閣臣當中,僅太學院一家,便也是提供了三成之多,理所應當的,夠資格在太醫院刻碑留名的無不是閣臣大吏,或者名家大儒。
李素不過只是區區一介無名醫師而已,縱然之前寫出過春花秋月何時了這等名篇,在離京漸漸聲名鵲起,不過跟閣臣大吏,名家大儒,其差距宛若皓月螢火,他的名字要是掛在上面,只怕整個離京文壇將會迎來場大地震。
聞聽皇帝陛下方才那番言論,眾人臉色或是驚愕,或是茫然的臉色,顯然這件事情對于他們也是十分具有沖擊力的。
“陛下不可!”
說話的自然就是李素了,就見他連忙起身,拱手應道:“在下只是一介醫師,李素二字實在過于微末,有何資格銘刻與太學院當中。”
雖說私底下跟老黃頭的關系比較好,但這其中的利益糾葛卻是十分的紊亂復雜,孰輕孰重,他也是分的清楚的。
“朕意已絕,豈是你這小子說不可,就不可。”透過額前珠簾,冷霖目光一擰,故作出一副威嚴的模樣來,“況且這你那句,‘為天地立心,為生靈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處又有誰敢說個不字呢。”
與這小子接觸這般長時間,對李素的才華,老人自然是很有信心的,今晚雖說存了幾分想要回報鎮國公的想法,這才故意將李素喚道臺上,給他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但為天地立心這番話語一處,他感到的是濃濃的驚訝。
因為這番話,的卻有資格給讀書人以振聾發聵的一擊。
這就是典型的裝逼過猛,扯著蛋了…
李素心中一陣無語,雖說對于當世讀書人流連青樓妓寨,沉迷詩會文會感到不滿,這次發言也確實有點醒這群大乾政壇新星的想法。
但他真的只想做個隱居幕后的美少年啊!
“傳旨!”
冷霖看了眼李素,輕輕一笑,繼續說道:“李素因進言有功,升起為…嗯,太醫院副院正,兼翰林院院士,賜免罪金牌一塊,可自由出入皇宮,面君無需跪拜,”
還沒有從方才的沖擊兄回過神來,眾人又是被狠狠震撼了一把。
這種破格升遷,一般來說都是簡在帝心的明證,難不成今晚他們就要親眼見證一代權臣的崛起之路?
權臣不權臣不重要,不過有個好爹的卻很重要…
朗讀圣旨的聲音,悠悠回蕩在庭院當中,一石激起千層浪,嘩然聲不出意料的也是在場中各處響了起來。
將李素升遷為太醫院副院正,乃至讓他兼任翰林院學士這都好說,最令百官們感到驚愕的還是留名太學院了。
一方面是因為李素年紀輕輕,資歷夠不夠格的緣故,另一方面最重要的讀書人最為渴望的便是能夠青史留名,而太學院地位崇高,又豈是尋常人能夠輕易留名的。
可見這位名叫李素的年輕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何。
似乎一顆明晃晃的政治新星就要冉冉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