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的氣溫雖說比不了山上寒冷,但比之別處確實要低上許多的,屋舍內火爐熊熊,熾熱的火焰驅散了這刺骨的寒意,見著幾位師長言語中的火藥味越來越大,宋彰卻是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諸位莫要大動肝火,凡事都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嘛…”
“恒之你莫要插嘴,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屋內沒有外人,曲老也是毫不猶豫的訓斥道。
宋彰諾諾的點頭稱是,若是讓百姓看見一向精明強干的知府老爺此時居然如此乖巧,只怕要大跌眼鏡了,大乾極重視禮儀,即便宋彰貴為知府,四品大員,但這師長的輩分卻是不能亂的,當然在外人面前,幾位老人也是要給知府大人幾分顏面的,畢竟官民有別。
“寧老頭你莫要唬我,此事可算不上你清露院一家的事了…”曲老冷笑一聲,對著寧垣說道:“這蒙學編纂乃是天下事,天下人自是要管天下事,這有什么不對的呢?那靜夜思的成色比之中秋月要好上太多,我等都可一目了然,那太學院難不成是眼瞎了不成。”
寧垣眉頭微皺,卻是沒有說話了。
“師兄,縱然師弟是清露院的人,但是非曲直自在心人,這種時候卻是要來說句公道話了。”一旁的錢老,緩聲說道:“素哥兒乃我與曲公小友,此人胸懷大才,只不過為人不喜張揚,這才低調了些,不過,見他遇到不公,我等卻是要站出來替他來討個公道的,更可況,此事確實是那太學院有眼無珠在先。”
寧垣語氣淡然的問道:“那依你之見,此事又該如何解決?”
錢老義正言辭的說道:“自然是要上報天聽,向圣上秉明不公,而后撥亂反正,還靜夜思一個公道。”
“還靜夜思一個公道,那中秋月呢?中秋月就要下榜!”寧垣盯著他那位師弟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那陳彥就要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他是成了笑柄,那置清露院與何地?清露院就要聲名具毀,你是要毀了清露院才算甘心么?”
“若是事事只為自身考慮,那豈不是白長了這一身風骨,枉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
“你當真要告?”
“當真要告!”
“好。”寧垣望著窗外的那片青翠,略顯混濁的眼中閃過縷縷精芒,沉聲說道:“你想直達天聽,師兄不攔你,你想去還靜夜思一個公道,師兄也不攔你…如果,你覺得這么做,對得起老師的在天之靈的話,你就去吧!”
輕描淡寫的話語卻是讓錢老如遭重擊,一時間有些呆滯當場,不知所言,曲老有些疑惑的望了望錢老,有些聽不明白這寧老頭話里的意思,似乎這里邊隱藏了什么秘密,宋彰也是一臉疑惑表情。
寧垣看著他此時這般摸樣,冷哼一聲問道:“說話呀?你怎么不說話了?怎么,是想起你在老師墳前發下的誓言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錢老低頭,沉默不言。
寧垣繼續說道:“你可是忘記了老師臨死前的模樣?那可是死不瞑目啊!臨終遺愿無非就是想要清露院聞名天下,以報當年被驅逐之,而今機會就在眼前,陳彥入選蒙學編纂正是我清露院揚名天下的第一步,可你呢?哼…口口聲聲說要壯大清露院,可你今天卻是要親手毀了它,我倒想看看,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見老師!”一番話猶如泰山壓頂一般,說的錢老的頭更低了些。
“姓寧的,你少拿明師的名頭來壓人。”曲老在旁駁斥道:“若是明師在世相比也是會支持我們這般做的。”
曲老口中的明師便是寧,錢兩位的老師了。
“是嘛?”寧垣譏笑幾聲說道:“曲老頭你現在卸官歸隱是活自在了,可你不要忘了,你身后還有那么多徒子徒孫,那周廷和可是太子的人,你一紙訴狀鬧上去,懲惡揚善,你是痛快了,可你的那些徒子徒孫呢?你考慮過他們的出境么?”
“你,你…”曲老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有些啞口無言。
見這兩人都在自己一番唇槍舌劍下偃旗息鼓,寧垣得意一笑,舉杯喝了口茶,潤了下有些發干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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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外邊,曲老望著有些錢老有些憔悴的臉龐的說道:“這么說,你當真不鬧下去了?”
“清露院是恩師的一番心血,老夫不可能毀了這片地方…”錢老望著在風中沙沙作響的竹林,神情低落的說道:“此事怕是要委屈素哥兒了…”
曲老沉默片刻,說道:“我卻不知道,原來明師也是太學院的學生。”
“陳年往事了。”錢老嘆息一聲,說道:“當年老師為了考入太學院費盡了心血,考是靠進了,但名額卻是被人占了去。”
“被人占了?”宋彰驚疑出聲。
“恩。”錢老點了點頭,說道:“最可恨的便是太學院明知此事,居然不聞不問,老師當時也是書生意氣,初生牛犢,本想去找太學院理論一番,結果卻是被人給打出來了,自此之后,老師便性情大變,潛心修學,而后收了我與師兄,創下這清露院,要的便是想和太學院一爭高下,以報當年羞辱之仇。”
曲老點了點頭說道:“原來還有這番緣故…”
“可憐我與師兄愚鈍,不知何時才能完成老師的臨終前的意愿。”錢老嘆了口氣,有些郁郁寡歡的走遠了。
望著那道蕭索的背影,曲老一時有些默然,心里卻是知道明師的這個意愿只怕是很難實現了,那太學院乃是大乾的最高學府,無數學子心向往之,朝廷也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其中,清露院與之相比也不過是個稍有些名氣的私立書院了,取而代之更是蚍蜉撼樹,天方夜譚,不過當然這些話他自然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輕嘆口氣,與宋彰緊隨而去了。
一陣寒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其上堆積的積雪簌簌而下,與這滿園的寒冷寂靜之中,一行三人越走越遠,漸漸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