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邪在小呆的寬闊的后背上閉目打坐,伴隨著他輕微而均勻的鼻息,體內金色昊氣圍繞著金黃色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神丹旋轉著,他的身周外則盤旋著兩道雄壯的金黃色玄光,仿佛是兩只環繞著他的鳳凰。肌膚表面似乎也有光芒在不斷地滲透出來,讓他身上這身玄圣宗的衣服分外鮮艷。
地面上炊煙裊裊升起,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生活在鄉野的農家還保持著男耕的狀態,一位正在準備鐘玉米種的老人家感覺頭上似乎有股神圣的力量,抬起頭來,則只能看到一道非常細微的金光從,極高的天空中驟然飛過,然后便再無痕跡。
前行百里地后,來到了一片同樣天色陰沉的地方,他忽然間睜開了雙眸,身上盤旋的金色玄光逐漸消失,他輕輕拍了拍小呆的腦袋,這只巨大的甲殼蟲當即緩緩停下了高速向前的身軀,并不笨拙的腦袋看向了下方的青山綠水。
在這片荒無人煙的青山綠水之中,有壯闊的兩條江河,仿佛是美人的雙唇,平行奔流。
而更加醒目的是,在起伏的山巒間,有一朵足足數千米高的巨大青蓮,迎天而立。
蓮花的花朵有足足數千平方米之寬闊。
下方這似乎是直通向天空的花莖,直徑也有足足數十米,綠意盎然。比人手臂還長的青綠色絨毛,隨著清風而不斷地招展。
小呆帶著這位天階中品,假以時日就將踏入天階上品,成為這個世界上巔峰強者的男人,穿過裊繞的云霧,從萬米高空落下,緩緩飛到了蓮花之上。
巨大的蓮花花臺平坦而開闊,容納小呆龐然的身軀綽綽有余,而蓮花上那股淡淡而讓人心曠神怡的香氣,頓時讓小呆這趕路而產生的那一絲疲憊,都一掃而空。
周圍裊繞的淡淡云霧,還有那縱目而去能夠一覽其小的群山,讓置身此地的人生出一種仿佛是在仙境的錯覺。
在這蓮花上有一男一女,男子已經七八十歲,但是看起來好像只有五十出頭,渾身的銳氣與盛氣,一頭風中飄散的中長發,根根都充滿了讓人血脈刺痛的劍意。他盤坐在青蓮松軟的花臺上,凝望著千米下方這兩條奔流的江河,目不轉睛,也對莫驚邪的到來,置若罔聞。
女子三十多歲,正在清洗著一顆碩大的綠色蓮子,身穿寬松的藍色衣袍,每一個微微欠身之間,就會露出胸口的風采。
莫驚邪望著這位男子,眼中浮現出深深的崇敬意,輕輕地躬了一身,“晚輩莫驚邪,恰好路過,前來拜會一聲青蓮狂劍仙。”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莫驚邪這等存在都崇敬的人不多,而他所說的這句話里,不需要多余的贅述,只需要這青蓮狂劍仙這五個字,就足夠整個王朝的人色變。
王朝里這幾十年來有五位巔峰強者,這五位已經超脫了昊天榜的排列之外,王朝里也沒有誰,能夠與他們五位比擬,這五位便被稱之為王朝修行界的五大至尊。
五大至尊中的第一位,自然是將近二十年來始終乃是王朝最強者,甚至有可能是世界最強者的萬里劍神。
而還有一位,便是隱匿于世人之外已經二十年的的青蓮狂劍仙。
聽到莫驚邪的話,女子清洗著蓮子的手這才停了下來,緩緩抬起了頭,巨大的蓮花花瓣陰沉得她本來就姣好的面容有了幾分青春澀感。
這位被稱之為劍仙的男人則仿佛沒有聽到莫驚邪的話,沒有丁點動作,在莫驚邪微微訝然的目光中,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父親已經去掉了狂這個字。”
莫驚邪看了一眼女子,這才又對著她微微拱手,“你是劍仙的女兒?”
女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嗯,我是徐無容。”
女人把木盆子里清洗了蓮子的水倒向千米高空以外,幾十只花頭蜂鳥嗡嗡飛來,將空中潑散的水爭先恐后地咽入腹中。
怒天青蓮乃是稀世珍寶,何況這樣一株生長得千米之高的古老青蓮,它的蓮子也同時是不可多得寶物,能夠延年益壽,精純血肉。即便是清洗蓮子后的水,對于普通生物而言,也有著超凡的意義。
這些年來,這些花頭蜂鳥無意中發現了這位人類女子時常會這樣倒掉這珍惜的洗蓮水,于是就開始這樣沒日沒夜地徘徊在附近,等待著將這朵怒天青蓮化為了住所的女人,像這樣倒出水來。
這樣一維持,就是數年。
徐無容從木柜上拿起一柄精致的菜刀,開始把這有人腦袋大的蓮子切割成碎片,做著他們的午飯。
“我小時候見過你,就在玄圣宗的宗門外。那時候你應該也才十來歲,還是青云榜上的天才,當時你們所謂的玄圣宗四大超級天才,和你們的師父金虛無,一同接見的我和我父親。”
女人一邊慢條斯理地切著蓮子,一邊同樣緩慢地說道。
莫驚邪這張正氣凜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嗯,我記得,那時候你還只是個小女孩,所以我沒認出來。”
已經將近三十年歲月過去,兩人一人成為了舉止溫柔的婦人;另一位,則不負眾望地成為了這個世界上舉足輕重的超級強者,一動一笑間風云都色變。
徐無容沒有半點客套地輕聲問道:“你今天過來有什么事情么?”
“有些事情要解決,恰好路過,就想來看看前輩,沒想到前輩果然在這里。”
“你不該來看我父親。”沒想到的是,徐無容卻是搖頭給了這樣一個回應。
莫驚邪微微訝然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徐無容低聲道:“你身上殺氣太重,會干擾到我父親修行。”
不等莫驚邪開口,徐無容接著說道:“你也不用想著給我父親問候,因為問候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不記得你們了。”
徐無容視線平淡地集中在刀與蓮子上,口中無悲無喜地說起一段鮮為人知的過往:
“當年李夕陽與我父親因為穆杜河與杜南生的糾紛牽著,而對彼此有了看法,注定有一戰的兩位,十多年前一次偶然間在枯海相遇,兩人便就在枯海大戰了一場。
萬里劍神一劍平海,枯海的海水足足五年才平復回來,我父親則重傷大敗,雖然沒有死去,但修為倒退到了天階下品,更是險些死在了枯海。
那一戰后,我父親身受重傷,心神傷得更重,他知道他要是不擊敗李夕陽,他一生將在抑郁的折磨下,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父親廢了自己的記憶。
從那天開始他同時也忘掉了除了劍神外的所有人,就連我都不再記得,同時,他只剩下了一天的記憶,第二天就會忘記前一天所有的內容。
這樣他便再也無牽無掛,也會永遠都認為自己是前一天敗給了李夕陽。
從那以后的十多年來,他的人生從此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行。”
徐無容的視線落在了父親的后背,莫驚邪微微訝然的眼神,也落在了這位劍仙如今已不如往昔寬闊的背上。
莫驚邪閉關也很多年,對青蓮狂劍仙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癲狂囂張兩個詞上,即便是現在,也完全無法將面前的這位仿佛癡呆的人和那位近乎活在傳說中的囂張劍仙聯系在一起。
十多年前那一戰他也聽說了些許,只是并不知道之后的事情,再后來玄圣宗內部就出現了一次重大的內患,再然后自己也從此閉門不出,那一場沒有觀眾的巔峰對決的后續,就更沒有機會經過他的耳朵。
沒想到,青蓮劍仙為了戰勝李夕陽,已經動用了這樣的方法。
修行到了他這樣的境界,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為青蓮劍仙的選擇而感到驚訝,只感到有些淡淡的悲傷和同情。
作為和李夕陽同一個時代的修行者,最大的悲哀就在于,這個世界有一位名叫李夕陽的武師,有他在,無論是多么曠古爍今的天才,也都必將黯淡。
“我父親在廢掉自己記憶前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從此他再也不要那個狂字,他要靜靜地追趕上,李夕陽的步伐。”
徐無容微微笑了笑,將手中切好成薄片的蓮子一偏偏地擺在荷葉上。
“我每天醒來都會告訴他,我是他的女兒,每天都會告訴他,這是我給他做的吃的…他每一天都要重新認識一遍我,而他每天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
我敗了,我要勝他。”
簡短的七個字,卻是這位劍仙這后半生,唯一的動力。
徐無容默默地搖搖頭,“莫尊者,沒事的話,請便吧。”
莫驚邪從惘然之中回過神來,輕輕地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凝望著劍仙的后背,對著他敬佩地躬了一身,本來還有些微微迷惘的眼睛,變得更加堅定而清澈。
邁上了小呆的后背,沒有任何的告辭之語,再度駕著這只妖獸化為一道金光,遠離了這朵參天青蓮。
人必須有自己的堅持。
青蓮劍仙的堅持是一定要戰勝李夕陽。
師兄,作為叛徒的你,就是我的堅持。
云霧從身邊急掠而過,莫驚邪深深瞇起了眼睛,眼中本來就充斥的殺意,此刻,更加盎然。
青蓮劍仙那雙空洞的眸子從始至終都靜靜地看著那兩條奔流向東江河。
看起來呆滯的皮囊之下,體內的戰氣則化為了萬千柄鋒銳得超越世間幾乎所有兵器的利劍,在經脈之中如若閃電一樣地高速飛馳。
徐無容把裝上蓮子切片的蓮葉放到了他的身邊,清香撲入他的鼻腔。
“爸,吃東西了。”
青蓮劍仙視線仍然漠然地望著前方,這時候反而緩緩垂上了眼瞼,一如既往地輕聲道出了一句:
“我敗了,我要勝他。”
話音一落,天空之中飛舞的群鳥,轟然間紛紛墜落向大地,仿佛同時被無數只箭矢所擊斃。
山麓間生長的灌木,豁然間身姿一低,仿佛被人折腰抻下。
江河里激昂跳躍的江水,驟然凝滯,由濁浪騰騰頓時變得平滑如鏡。
一道巨大的青色劍光,在這片青山綠水間的天空中瘋狂地飛馳起來,仿佛在陰云這塊幕布上,織出了一條波瀾壯闊的青色銀河。
這位和劍神一樣用劍的人間蓋世強者,他的劍,遠高過青蓮,似乎,已經將要齊天。
唐紙把體內運轉開全身的昊氣緩緩地收回神丹之中,本來就已經因為修煉御水凡天訣而變成了深藍色的神丹,在這些時日以來的滋潤下已經變得更加精純。
隨著他終止修煉,身體表面環繞的那幾股水流也緩緩地縮入了他的皮膚之中,再化為了昊氣,一柄涌回神丹。
神丹內里的那滴靈生水的泉眼和以往一樣,靜靜地以水滴的心態匍匐在丹田內里,只需要他的心念一動,其就能默默地分流出靈生水來,在他的體內靜靜地流淌。
運氣這樣的事情真的很難說得清楚,要說唐紙命好,然而他經歷了如此多其余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任何一樣都絕非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所能夠承擔。可要說他命苦,他卻偏偏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靈生水,又能在水井灣碰到這么多可愛且善良的人,就算身患靈死病,但也偏偏有了變異般的奇異能力。
所以本來就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的。
舅舅,經歷了一年多的不幸和折磨,你也一定能夠復生過來的。
唐紙睜開了自己修行而靜坐的雙目,看著面前這口還在無柴而燃的方鼎,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默默地想著。
今天是第四天,是凈魂火焰單獨燃燒的日子,前面三天已經平安渡過了“金、木、水”三個環節——事實上這幾天的確也不存在什么風險,總之,從今天開始,已經不需要再單獨添加任何材料,在等到明天一天的靜置之后,后天就能夠打開鼎口,確定生魂是不是已經成功了。
距離檢驗復生成果的那一天,已經越來越近了。
人的生活態度時常是會隨著心情而左右搖擺的,雖然結果還沒有出現,但是身邊一切事情都變得越來越順利,唐紙的心態也已經越來越好。
這時候的他,雖然仍然為舅舅感到緊張,那些一如既往壓在心中的壓力從來沒有褪去過,但他現在不會去相信什么浩劫厄運和自己有關的鬼話,蘇妲己說的厄運之子,更是胡言亂語,像來到皇都前一樣,堅信自己就是自己,自己是爹媽毋庸置疑的骨肉,就是他唯一需要堅持的事情。
而他也有預感,舅舅的復活,真的會成功。
而少年這時候還并不知道,伴晚的時候一輛看起來非常普通的黃鬃馬車,停在了水井灣的門口,這輛馬車沒有任何的標識,但是卻帶來了一位王朝里舉重若輕的大人物,對他的,生死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