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復活這兩個字,本質上已經是在逆天改命,如此厚重的一個詞語,就應該有盛大的儀式開展作為襯托才對。
即便沒有龐大的隊伍來參與儀式,至少也應該有儀式感的布置。
然而楊紫果卻沒有半點正在開展盛大儀式的覺悟,甚至這傾倒焦陰土的動作,仿佛就像是那家農戶在做著午飯一般的平常和隨意。
姬大媽忍住了開口詢問和吐槽的想法。馬河圓也摳摳手,止住了詢問楊紫果這樣是不是的隨意地復活儀式是不是太隨意的沖動。
現實和預期之間的巨大落差下,要不是已經相處了幾個月,馬河圓只會認為眼前這人是江湖騙子。
不過終究有相識而產生的默契,幾人一聲不吭地注視著這場復活儀式繼續進行。
但是楊紫果顯然看出了幾人心中的疑問,雙目注視在大鼎上,忍不住解釋道:“我很確定是我這樣做的沒錯,作為神醫,這是我的本職工作,還請你們相信我,這個復活之術本來就不復雜。”
一邊說著,一邊轉身端起身后的一個酒碗,二指沾濕了少部分的酒水之后,輕輕地彈在了大鼎的兩側。
幾滴酒水落在了鼎面之后,沒有濺射開來,而是仿佛是碰到了海綿一樣瞬間被吸收,沒有落下絲毫的痕跡。
楊紫果的口中再輕輕吐出了一口白色的昊氣,整個大鼎內里當即燃燒起來熊熊的綠色火焰。
唐糖的大心臟并不覺得害怕,躲在哥哥的后面也只是因為擔心這口古怪的大鼎是不是真的能夠救助到舅舅,此刻火焰的冒出讓她心里更加地擔憂。
這樣的大火燃燒,真的不會燒掉舅舅的亡魂?真的能幫舅舅復活么?
兩只小眼睛擔憂著,漫無目的地掃了一眼屋子,她這雙水汪汪的眸子,這才忽然一縮,抓著哥哥衣擺的小手,忽然間都大了兩分力道。
這大半年來沒有少來到這別墅里,上一次就在不久前,發現舅舅死去的那個夜晚,那夜是來到這別墅里取出體內的那只并沒能幫助自己緩解掉病情的凈體蟲。
然而一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發現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屋子里的那些原本占滿了滿屋的魂魄…全都不見了!
…綠色的幽火在大鼎內里燃燒,呼出了鼎口足足半米,然而卻沒有半點的熱氣,唐紙甚至感覺到有些冰冷森然的涼意在呼上自己的面門,吸入鼻腔之后只感到自己從里到外都感到了寒冷。
“這是魂法術里的凈魂火,是這鎮魂鼎自帶的火焰,要是你們去酆都旅游,就可以看到酆都鬼門周遭的山頭上,黑沉沉的天空下,山上全是這樣冒著綠火的大鼎。”
楊紫果話音落下后,這火焰便慢騰騰地落下,好像是旋風一樣在鼎內悠悠盤旋。
而等到火焰完全消失后,眾人才看到大鼎內里那本來松軟如云的焦陰土已經變得和尋常泥土一樣的厚實松散,顏色也變成了一片純粹的焦黑色,還能聞到又股淡淡的清香。
吸一口這樣的響起,能從靈魂深處感到酥軟。
楊紫果手輕輕一撣,那顆像是云彩一樣輕飄飄的果子便從桌上,飛到了他的手中。
這顆只生長在魂界的稀世珍寶,從朱老八手中得到的寶物出現,場間幾人的心神都有些微微的蕩漾。誰又能想到,一直以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肥豬妖,居然會這么巧合地擁有這樣一顆果子,并且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候,居然選擇了挺身而出?
楊紫果口中輕輕念了一道術語,手中的果子便自動裂開,大量的汁水從中溢出,流進了鼎內。
焦黑色的泥土,慢慢地就在嗤嗤嗤的聲音中變成了雪白色,還有道道分外清香的白色霧氣,從中升騰而起。
做完這兩道步驟,楊紫果又拿起了一道道他在前幾天已經研磨好的藥汁,滴入泥土之中,泥土里很快有女人痛嚎般的聲音出現,然后又變成了嬰兒啼哭的聲音,本來莊嚴肅穆的別墅內里,忽然就變得詭異起來。
總共六種不同的混合藥液倒入了泥土里,雪白色的泥土又成了墨黑之色,一種豐沛的藥力從鼎內輕輕地飄散而出,吸一口便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都受到了洗滌。
最后,楊紫果拿起了那水晶罐。
唐紙咬住了下唇,緊張地注視著,從最直接的判斷上來說,將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
楊紫果手心當中浮現出一團昊氣白光,將罐子中的碎粒包裹中,再控制著落到了這土地表面,然后輕輕地掩埋好。
而后他也像是那住在大叔家里的羅漢一樣,盤腿而坐,不同的是,他的兩只手掌,始終拍在大鼎上。
整口大鼎開始緩緩旋轉起來,產生的勁風大力吹舞著眾人的發絲,敞開的鼎口傳來了接二連三的輕鳴。
然后大鼎側幾股青銅色的光芒涌現,光芒一個瞬間后小腿,鼎口則已經被死死地封結起來。
大鼎不停地旋轉,旋轉了足足三千六百圈之后,轟然落在了別墅奢貴的地面。
鼎身周圍再度燃燒起來綠色的火焰,楊紫果閉著雙眼揮手,身后的一根“元龍金”金屬,便滑到了大鼎的下方。
明明感覺不到高溫,甚至還有些詭異的陰冷,可金屬卻在地步飛快地融化,化為了氣流,順著鼎底部的神紋,滲入了大鼎內里。
直到這時候,楊紫果才緩緩睜開了雙目,深深的疲憊之色從他的眼中滲出。
在幾人望眼欲穿的注視之中,佝僂的身子,站起了身來。
“金木水火土,今日給他燒制的首先是五行的金,后面的四天分別還有百年春生木的木枝,唐紙的靈生水,然后再用這凈魂火干燒一日,最后便除掉火焰,讓焦陰土默默地沉靜一日,五日之后,就會開始生魂。”
“就這么簡單?”馬河圓忍不住問道。
在佛門里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儀式,然而想要得到什么,則要付出巨大的汗水和時間。譬如當年天竺南境干旱三年,爛柯寺的方丈們攜帶上千門徒跪在南境母親河邊,誦經足足半年,才喚來了雨水。
馬河圓難以理解,這魂法師一脈的如此偉大的復生之術,居然這么簡單,還只要五天?
“五天只是這個魂法之陣施展完畢所要的時間,本來焦陰養魂之術最嚴苛的地方就不在過程和儀式上,而在材料上。魂魄不散首先是難點,另一大難題則是莫云生魂果,最難得的莫云生魂果如果能夠得到,那么整個復活之術就已經解決掉了最難的部分了。”楊紫果搖搖頭,糾正了馬河圓這錯誤的想法。
“對的,馬河圓,這并不簡單。”唐紙臉色沉重地搖搖頭。
事實上就如楊紫果術說的這樣,要施展出這焦陰生魂之術,需要這鎮魂鼎,也需要焦陰土,更需要莫云生魂果以及知曉如何施展此魂術的強大存在,甚至包括剛才楊紫果隨手拿去焚燒的那塊金屬,這里面任何一個條件其實都無比的嚴苛,更別提那些上百種珍惜草藥研制成的混合藥汁了。
也就慶幸是遇到了楊紫果而已,唐紙雖然現在有三千萬的財富累積,但根本不可能買來這些材料和復活的可能。復活這樣的事情,根本想都不用去想,甚至唐紙等人,都根本想不到,這件事還可以作用在陳連環身上。
馬河圓不開心地糾正道:“我沒說這很簡單的意思只是,我想象中要更復雜而已,沒說它就是簡單了,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行了行了,別糾結什么簡單困難的了,我還嫌五天長了呢!”姬大媽連連擺手,打斷了這個不合時宜的話題。
“現在,只需要默默等待。五天之后,到底能不能成功生魂,就只能看陳連環的自己的了。”楊紫果長長地感嘆道。
唐紙深深地吸了口氣,凝望著這口大鼎,他和妹妹幫不上任何的忙,只能默默地給自己已經不再人間的舅舅加油鼓勁:
舅舅,加油呀。
“楊神醫,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么?”唐糖手里拿著一顆棒棒糖,好奇地詢問來到了別墅的一間房間里,整理著藥材的楊神醫。
“什么問題?”
唐糖小聲地環顧了一周。大叔已經離開,姬阿姨也已經去面館里做生意,馬河圓則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哥哥還守在那大鼎的邊緣,一邊打坐修行,感悟御水凡天訣的第二篇章“塑水篇”,一邊守衛這大鼎。她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問道:
“那些魂魄,怎么都不見了?”
聞言,楊紫果微微怔了怔,他這才想起來,這個丫頭一只都有一雙能夠看見魂魄的眼睛。
雖然這一天過去了已經很久,但他還真沒思考過唐糖回問起這個話題,認真他思考了片刻,笑著說道:“他們…都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了。”
“該去的地方?”
“嗯,就是,冥…冥界了。”
唐糖不理解地問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是不是天帝出現的那個晚上,他們被天帝發現了,都去了冥界了?”
楊紫果點點頭,手重新開始了工作,將研制好的藥汁倒進藥罐里,五六個身位邊上還噴著熱氣道:“嗯。”
唐糖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旋即滿臉擔憂地問道:“我舅舅…會不會也去冥界呢?”
“他呀,會的,但是不會是現在。”楊紫果蒼老干枯的手揉了揉小丫頭的頭,毛絨絨的腦袋摸起來很是暖和舒服,“他會回來陪伴你們的。”
唐糖開心地笑了起來,這才蹦蹦跳跳地離開屋子,回到了大廳,和哥哥一起,好像是兩位至死不渝的護衛一樣,守衛在那口鼎壁周圍燃燒著大火的鎮魂方鼎旁。
楊紫果默默收回了視線,果然還是小女孩好忽悠。
他雙目無神地凝望著白色的瓷磚地板,似乎是看到了那些魂飛魄散的亡魂,在心中自言自語道:“本來你們也都已經死去了,幫幫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也是你們曾作為重病者,最愿意看到的吧。”
他又靜靜地蹙下了眉頭。
因為還有個緊迫的問題擺在面前,他已經嘗試了不知道多少種幫助唐糖找出病因的方法,然而根本沒有任何一次生效,凈體蟲也沒能找出來她體內任何地方有任何的毛病。
找不到病因,就找不到方法救治,要是下一次,唐糖要是再發病,現在還沒有找到治療方法的他,又還能用什么辦法?
皇都東區的日升街道,有一棟極其普通的院落,說他普通,只是因為這院落的布局和周圍的院落沒有多大的區別,都是很簡單的二層樓結構,然后還有一個有著兩畝地大小的后院。
然而這院落又是不普通的,因為它是尊神國教的驅魔護法,也是鎮安司副司首,在整個皇都里都德高望重的鐘炎的私人院落。
鐘炎在皇都里總共有三套住處,在皇都的權貴當中算是稀少的,而他往常最喜歡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此時此刻這棟很是普通的院落。
喜歡的原因很簡單,這里很安靜冷清,不只是因為地下設置了隔音的術器陣,也因為這個地段的房屋本來就修建得稀疏,加上能買得起的人不多,所以在本身上就冷清。
平日里每天處理的事情都無比地吵鬧,所以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安靜。
鐘炎坐在后院的躺椅上,沐浴著春天下午和煦的陽光。
面前的這片自己栽種的菜地郁郁蔥蔥,蔥苗已經可以掐來炒菜煮面,他的面色則沒有一點春的氣息,甚至比起唐紙印象中的美天空蒼老了很多,白發也多了許多,身上這身前幾個月穿起來剛好的衣服,變得寬寬大大,已經兜不住他越發蒼老和佝僂的身子。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很是普通的綠茶,雙目無神地望著遠處一棟辦公大樓的恢弘的樓身,思緒放散。
曾經風頭無量的老人,此刻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頭,在日光下靜靜等待死亡。
將茶端平在腹間,仲誼的身影緩步走入了院落,然后走到了師父的身后。
仲誼的臉色沉重,失落得仿佛是鐵鍋。
“師父…”
只是一開口,鐘炎就已經猜得到結果,蒼白的眉毛卻還是微微地挑了挑,仍然問道:“陛下怎么說?”
仲誼沒有敢開口,鐘炎冷聲道:“說完。”
仲誼吞吞吐吐道:“陛下還是不愿意見您,他讓徒兒傳話…”
沙啞的嗓音道:“傳的什么話,不要支支吾吾,說完。”
仲誼抿緊嘴唇,身姿低得更多,道:“陛下說,您不用再去操心王朝事了,也不用再想著面圣的問題,他不會見您,所有的一切都將過去,您年歲已大,安心…安心養老。”
鐘炎微微瞇起了眼睛,這雙去年矍鑠無比的雙眼,變得無比地昏黃。
當年零山所面對的窘境,果然,還是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在高墻之上自己就曾和仲誼說過這個局面的終將到來,但是沒想到,竟然沒有一點緩和的余地。
仲誼很擔心師父的狀態,“師父,您…”
“零山當年犯了不少錯,但是我相信,他犯錯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他出了問題,他的死也不會是所看到的這么簡單。全王朝都不覺得有問題,但我相信,絕對有問題,絕對不簡單,所以我才懷疑柳碎夢。”
“我不相信零山會無緣無故出錯,也不相信,我會無緣無故地看錯。”鐘炎微微笑了笑,“陛下不需要信任我,的確是我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就連國師大人都被我調查了一番,還沒有結果,失去信任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這樣,又有些問題必須解決,作為驅魔護法,國之責任大于命,那我便不在以副司首和護法的身份來解決好了。”
仲誼的雙瞳驟然一縮,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鐘炎冰冷而不容反駁的話語,就仿佛利箭射入他的耳廓:
“把唐紙叫過來,就說,鐘炎護法,想和他聊聊天,有些禮物,要送給他。”
仲誼感到渾身上下,冰涼徹骨。
鐘炎冷笑地合上眼睛,緩聲道:“就用我這條命,來換王朝百年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