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紙模糊的雙眼這才漸漸清晰了起來,他急急忙忙地揉開眼睛,這只小仙女的模樣才終于清晰地落入了眼中。
這個眨著水靈靈雙眼的小姑娘,額頭前自己梳理的劉海,白皙的皮膚,微笑時的兩顆小虎牙,不是她的唐糖,又會是誰?
“唐糖…”
唐紙感到自己的眼眶無比酸澀,酸澀得似乎連淚腺都要順著眼淚脫落,將她一把緊緊擁入了懷中,身軀疲憊到了極點,可狂喜讓他感到自己身軀充滿了力量。
“唐糖!真的是你!”
“哎喲。”唐糖被抱得齜牙咧嘴,“唐紙你輕點,我好疼啊!”
唐紙沒有減緩手上的力量,只怕自己稍微一松手,這只小仙女就又要離他而去,他緊緊地擁抱著小丫頭,淚水不停地涌出,把唐糖的后背沾濕一片。
電視劇里上演的關于重逢時的酸腐橋段,在此時卻真情實感地上演,以為永遠都離自己而去的妹妹重新出現在生命里,經受了整整一夜生死折磨的唐紙,又如何能夠不激動?
“唐紙!再不松手我要死了。”
聽到這個在心中已經徘徊了整整一夜的,極其不吉利字眼,唐紙的臉色頓時變得鄭重起來,松開了懷里的丫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不準說死這個字!”
瞧見哥哥臉色的凝重,貼心的丫頭怔了怔,認真地道:“我開玩笑的呀。”
唐紙鄭重其事:“開玩笑也不可以,開玩笑不準用這個詞,唐家家規新加一條,不準提‘死’這個字。”
唐糖撅著小嘴,小聲道:“好嘛。”
診所里面突然出現了一面白光,仿佛有扇光所凝成的屏風出現,滿臉虛弱疲憊的楊紫果便從這道光的背后走出。
凌晨的這場治療,壓榨了他所有的昊氣,也壓榨了他所有的精力,臉上凝結著顆顆白鹽,然而此刻看著眼前這一幕溫馨的畫面,他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至少,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著這位神醫,唐紙連忙翻身下床,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瞧見哥哥舉動,唐糖也跟著磕了三個頭。
“謝謝神醫!”
“謝謝神醫。”唐糖跟著糯聲糯氣地說道。
小丫頭雖然只字未提昨夜的事情,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昨天晚上經歷了什么,也很清楚,沒有這位老人的幫助,現在的自己未必能夠看到哥哥還有世界的陽光。
楊紫果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我這輩子最喜歡疑難雜癥,最喜歡的就是解決疑難雜癥,所以我本就不只是幫你們,而是幫了自己,有什么好感謝的。實在想感謝,醫者父母心,就叫我一聲爸爸吧。”
楊紫果看著兩位呆呆盯著自己的兄妹,無語道:“你們真是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
“不過你們也不能高興太早,你妹妹雖然是醒了過來,但是問題并沒有解決。”
喜上眉梢的唐紙眉梢又緩緩地蹙了下來,緊張地問道:“所以還是有發病的可能?”
“嗯。”楊紫果點點頭,“只是搶救回來了而已,問題并沒有被根治,危險依然存在,所以我打算搬過去。”
“搬過去?”唐紙愣了愣。
“嗯,搬去水井灣。”楊紫果漫不經心地說道,說著還走到了側邊的桌臺上,拿起保溫壺倒了一杯溫開水。
這三個親切得不能再親切的字眼讓唐紙詫異地眨巴著眼,好片刻后才回過神來,水井灣那破敗但是溫馨的景象浮現腦海,驚喜得不知所措:“您要去水井灣?!”
少年的反應讓楊紫果忍俊不禁,喝了口溫熱的水,一夜辛勞后的口干舌燥才終于得到了點緩解,緩聲說道:“嗯,你們兩人是我遇見過最離奇的病人,我從來沒碰見過你這樣的情況,更不知道如何解決你們的情況,你們兩人隨時都有病情惡化的可能,所以對我來說,跟在你們身邊更方便解決問題,對你們來說,你也可以稍微踏實些,何樂不為?”
“那…那診所怎么辦?”
“診所?開在哪里不是開,挪到水井灣就好。”楊紫果說得漫不經心。
老人說的隨意,然而對唐紙和唐糖來說,這卻是莫大的驚喜。這位神醫在身邊,毫無疑問,相當于給妹妹和自己,多了一重至關重要的保險,保障的是他們這兩條岌岌可危的生命。
唐紙欣喜若狂,忍不住像是興奮的小孩子一樣舉起了雙手,“謝謝神醫!”
“謝謝神醫!”懂事的唐糖也跟著舉著小手,歡欣鼓舞地感謝道。
老人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些,這對單純善良又真摯的兄妹,仿佛有種魔力,能夠讓所有的不開心都散去,讓人無限地思量自己的親人,只是這一生都沉浸于醫道而煢煢孑立的男人,也根本沒有什么親人可以掛念。
不再思考這些事務,轉過身子,開始收拾被褥。
“只是…”唐紙從狂喜當中回過神來,這才捕捉到了關鍵一絲細節,蹙緊了眉頭,“您怎么知道我住在水井灣?”
楊紫果滄桑的臉上褶皺變得略帶了不喜之意,輕微地轉過頭來,雖然疲憊但是身上那股癲狂勁還是沒有退去,忍不住不滿道:“哼,你以為我這樣的老年人,就不看電視了嗎?”
唐紙還沒有作為一位名人的覺悟,但是昨天的經歷他還是很清楚,自己必定占據在各大新聞的重要版面上。
唐紙尷尬地撓了撓頭,昨天的事情回想起來已經像是去年一樣的久遠,恍惚間都差點忘記了還有這一茬,而也正是這種滄桑的歲月感,一天的時間,讓他成長了許多許多,而也讓今天的一切,也就更加顯得彌足珍貴。
“神醫爺爺我來幫您!”唐糖蹦蹦跳跳地起身,幫忙收拾起來。
楊紫果樂呵呵地笑著,佝僂的身軀舉手投足間還是有幾分并不儒雅的癲狂囂張,沒有尋常老人的慈祥穩重,“好,謝謝…被褥不用收,我只帶一床就行,一切從簡,其余的東西過去了再買。”
“那個是尿壺,尿壺不拿,誒別打翻了。”
“這個,空調也不拿…不拿。”
“那是面墻啊…墻怎么拿?!”
“…潔廁劑也不用,垃圾桶里的垃圾別也往包里塞啊…這位姑奶奶,您要不歇著吧?”
昨夜的悲戚痛苦,今日變成了戰勝生死離別后的歡聲笑語,唐紙微笑著望著忙前忙后,四處尋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打包帶走的唐糖,內心中的溫暖,和窗外的陽光一樣,四射遍野。
哪有什么事情,比活著更重要呢?
“哥哥,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幫忙收拾了大半個小時,已經被唐糖這丫頭搞得焦頭爛額的楊紫果去往了診所的別間,收拾自己另外幾身白大褂,唐紙則正在幫忙把楊醫生的工具箱塞到背包里,被楊紫果苦苦央求著休息會別幫忙了才坐到椅子上休息起來的唐糖,捂著肚子走到了唐紙的面前。
“肚子不舒服?”唐紙還沒有到草木皆兵的狀態,不會因為她肚子不舒服就立馬聯想到會不會又有發病的可能,聽到她肚子里緊跟著傳來的咕咕叫聲之后,明白她應該是餓壞了。
“我們出發吧。”收拾完畢,楊紫果蒼老的身軀還有無窮的體力,背著厚鼓鼓的登山包走了出來,手里還端著保溫壺,腰間還掛著一幅羽毛球拍。
唐紙以防萬一,道:“你去給楊醫生說,你哪里不舒服。”
“哦,好。”
唐糖撅著小嘴乖巧地答應了之后,小小的個子轉身,挪到了楊紫果的面前,一張天真稚氣的臉上似乎把可愛的兩個字詮釋到了極限,道:
“楊醫生,你哪里不舒服啊?”
“噗——”楊紫果嘴里的水一口就噴了出來,旋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唐紙一愣,也跟著笑得直不起腰。
唐糖困惑地來回看著這兩個大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完全搞不明白他們在笑什么。
昨天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就連在鐘炎這樣的大人物的時空觀念中,都覺得暌違陽光仿佛有了多年。
他盤坐在這仿佛峻嶺的高墻之上,這道全世界最龐大的神術陣法所化的墻壁倒映著烈日湯光,墻上渺小一粟的老人,整張老臉無比地憔悴。
蒼老的眼瞼挑了挑,緩緩睜開了雙目,烈日底下這張滄桑的雙眼也只能輕微地瞇了下來。
一直恭候在側邊的仲誼,連忙倒了一杯茶遞給恩師。
他擺擺手謝絕了茶水,目光落在了面前地板上。
地板上擺著三張白紙,這三張白紙都極為普通,上面也沒有留下任何的畫跡,陽光底下反射著有些刺眼的光輝。
足足一夜,三張白紙的狀態沒有任何的改變。
他的雙目死死地鎖了下來,看著這三張白紙,發出了聲長長的嘆息。
坐在師父身后的仲誼發現,師父的頭發間的白絲數量,忽然間就多了足足三分之一。
“師父…”
“老夫錯了么?”鐘炎發出了一聲滄桑的感嘆,“零山,我們錯了么?錯得徹頭徹尾?”
仲誼不明白師父的感嘆發自哪里,而當看到三張在原地紋絲不動的畫紙,再加上師父的反應,他再笨也能猜到昨夜的三個大案辦理的最終結果。
不需要去親口詢問調查的結果,所有的答案,已經出現在了他們耳中,無形之間,他原本青春而挺拔的身子,也變得極度頹然。
所有的堅持,都是錯誤么?
天帝回應了師父的召喚,凝視了畫中的三位,然而那位羅漢沒能落網,浩劫也不是浩劫,就連柳國師,也都沒有任何異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