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般四歲才有記憶,孕肚中的記憶,就算是言命人,也不可能記得,他和清楚自己要是出生,就只會在迷惘中面對未知的命運,所以他現在就不想活了。
你要是不想他以后痛苦,不想以后作為母親,為自己兒子的命運傷心欲絕,你最好現在就了解他的性命。”
診所中的這位婦人身軀更為惶恐地顫動起來。
這無疑是讓她震撼而驚駭的消息,因為就連作為旁觀者的唐紙都覺得震驚難言。
楊紫果揮手將畫面消散,不去理會這位婦人接下來會做些什么,因為作為醫生,他已經做完了自己的工作。
“您都沒有檢查她的身體狀況,為什么這么快就得出這大膽的結論?”唐紙不解地問道。
“當你看過一千部電影,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當你閱盡百萬的病人,你就不會覺得有什么推斷是大膽,有什么結論是荒謬。”(注1)楊紫果輕蔑地笑了笑,“她已經去過這么多家醫院檢查過,皇都的各大醫院擁有的都是全王朝最頂尖的儀器,也是最頂尖的醫生,我哪里還需要做什么檢查。而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僅剩下的那個極低概率的事件,在我們醫療界看來,就不是概率的大與小,而是必然。”
老人轉身走到了后方一張書桌前,書桌上面有一個巴掌大小的丹爐,里面裝著的并不是丹藥,而是半爐的自制燒酒,他抓起銀制勺子一勺勺地往酒壺中填著香醇的酒,緩聲說道:“她的病情就是如此,至于信不信,那就就是你的事情了,但我敢用我的畢生榮譽作為擔保,我的診斷絕無問題。”
唐紙沉吟著什么事情,沒有說話。
心中默默進行了一番推理,并不懂得醫術的他,也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楊紫果裝滿了燒酒,隨意地點了點已經沒有了診所畫面,只剩下反射出的別墅內景的鏡面,道:“你也去照照這面鏡子。”
瞧見唐紙猶豫,楊紫果喝了口酒,笑道:“你得相信我,能被我親自診斷的患者,都需要照照這面鏡子,它就是我的診斷儀器,而且,比任何儀器都要有用。”
唐紙沉默了片刻,還是走了上前,站在了鏡子的正前方,鏡中還是沒有自己的投映。
楊紫果施展出來的那五道光芒分別落在了鏡面,鏡子上當即映射出來一片水霧般的白光,緊接著白光消散,鏡中的畫面開始漸漸清晰。
然而鏡子里面,仍然什么都沒有。
楊紫果的眉頭陡然一挑。
“鏡面出什么問題了么?”
他沒有回答唐紙的疑問,把抬起來的眉毛壓了下來,手中又甩出數道光芒,再度啟動鏡面,整個鏡面也再隨之發亮,然而等到光芒散盡,還是和剛才的情況一樣,鏡中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這是怎么回事?!”
楊紫果顯然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他快步走到了唐紙的身邊,而鏡子當中當即出現了他的映射:一具骷髏,其高度和大小,都和老人完美吻合,似乎是他的骨架都落入了鏡中。
然而離奇的事情是,鏡中仍然沒有唐紙的任何映射。
楊紫果將手在唐紙身前搖了搖,鏡中的骷髏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然而鏡中的畫面和現實中不同,鏡子里面唐紙的位置處,仍舊一片空蕩蕩。
楊紫果的雙瞳緊縮,從醫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畫面,很多年前就以為自己面對任何病人都絕不可能再驚奇,沒想到碰到了一個讓自己都毫無頭緒的妹妹之后,居然還有一個同樣情況離奇的哥哥!
“你為什么會沒有畫面?!”楊紫果愕然地長大了嘴,視線來來回回地在唐紙身上和鏡中游動。
“會不會是鏡面出了什么問題?”唐紙問道。
“沒問題,我每天都會照這面鏡子,鏡中都有畫面從來沒變過,我現在已經行將就木,再過些年就要化為枯骨,一點錯也沒有。”楊紫果連連搖頭,短暫的恍惚之后眼中精光四射,“太離奇了,太離奇了!我喜歡,哈哈哈哈,我喜歡!”
唐紙心情復雜地望著空蕩蕩的鏡子,恍惚間都有一種自己并不存在,自己只是魂魄的錯覺,在自己身上已經出現過太多的意外情況,太多的與眾不同,現在又…
他不禁響起來那位老婆婆的那句震耳欲聾的“你的命呢”,又響起蘇妲己所說的,自己無法相信的魔帝之子的身份…
如果說楊紫果的這面神奇的鏡子真的能夠照出未來,但偏偏不能照出自己的將來,那是不是意味著…
唐紙的后背有些冰涼,又感到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般的麻痹,深深地抽了口氣,不敢也不愿意再就著這個可能思考下去,道:“那到底是什么情況?”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就是我最想要的情況。”楊紫果陰惻惻地笑起來,雙目貪婪地游走在唐紙的身上,似乎先把他生吞活剝一般,“歲月之鏡乃是家傳,幾百年都沒有出過任何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會有它無法看穿的未來,竟然連它都看不透你,只能說明你的情況,看來比一般的靈死病患者,還要復雜,甚至可能…超級復雜。”
中二的用詞傳遞出來的是嚴峻的情況。
很多年前唐紙就對自己的情況有了足夠認知,來到皇都以后聽到各種翻天覆地對自己的定論,他對自己病情的下限早就已經和上限等同,所以他的心情并沒有太大的波瀾,讓楊紫果詫異地點了點頭,便重新回到了唐糖的身邊。
“您能將我妹妹治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少年的平靜讓楊紫果更加的興奮,因為他最喜歡的就是離奇,這個少年的病離奇,展現出來超越年齡的氣度,也可謂離奇。
楊紫果沒打算休息,他來到了地下室,地下室的景象則和別墅大廳完全不同,這里有大量的陶瓷罐子,放置在一排排的黑木架子上。
他從罐子中摸出一堆又一堆的草藥,裝到手中的一個藥碗中,等到他噔噔噔地踩著木樓梯走回大廳的時候,燈光照耀下藥碗內里當即冒出白煙,緊接著燃燒起來紫色的火焰。
他重新來到唐糖的身邊時,唐紙只見火焰熄滅的碗中,有一只紫色的多足小蟲,像是一條微型的蜈蚣,在碗里來回地蠕動。
楊紫果干枯的手指夾起小蟲,將其放在了唐糖干凈的眉心上,不等唐紙詢問,便主動解釋道:
“這是汲毒蟲,六十四種靈藥配上含香蟲的蟲卵煉制而成,能夠汲取人體內的部分毒素,以此證明是否有毒存在,之前我用的透體法無法檢查出來病況,現在我用這種細分的方法,來給她做一一檢測。”
這小蟲在唐糖的眉心處盤縮成了一個圓,臥在眉心之中靜止不動,紫色的光彩開始不斷地明滅。
“你這么心疼你的妹妹,我就從他身上著手。”楊紫果陰冷地笑了笑,同時從口袋里摸出一顆丹藥,丟給了唐紙。
唐紙接過來看,這顆丹藥乃是水般的透明,在其內里有只螞蟻,黑色的小短腿邁力地撥弄著,在內里不斷地游動,但怎么都無法脫離丹藥的壁壘。
“你靈死病現在才三片花瓣,對我來說還有時間可以醫治,這是我之前為一位女性靈死病患者研制的丹藥,但是對她來說沒有效果,她去世之后我也再也沒有碰到過靈死病患者,但我還是對此藥做出了改良,你試試看,吃完之后幾天時間里腹部會有些微微的發熱,這是正常現象,不要運氣去消除。”
唐紙點點頭,但出于某種謹慎心里,他沒有將丹藥立馬服下,而是放進了口袋中。
楊紫果瞥了一眼他這習慣性的警惕,嗤笑了一聲,也沒有說什么。
“我去買些吃的過來,您想吃什么么?”現在已經夜里十點多,唐紙早就饑腸轆轆,這時候才終于了有了喘息的機會。
“不用了,你自己買你們兩兄妹的就行,你妹妹的話,明天才有機會吃了。”楊紫果頭也不抬地擺擺手,示意唐紙自行方便,同時手指探出了一道蛇形光芒落在鏡面中心,鏡子里投映的畫面又變成了診所的模樣,“你從歲月之鏡走,我已經給你開了門。”
少年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手術床上的唐糖,讓她與一位自己都還不能徹底確定底細的老大夫在一起,心中略有不放心。
他快步穿過了鏡面,然后下個瞬間自己便到了診所的門口,那位婦人已經離開,只是不知道她最后會不會選擇楊紫果給的方案,同時,唐紙也徹底確定這扇門和鏡面共同構成了這空間神術的節點。
走出老舊的樓房后,外面的天空煙花朵朵,歡呼聲也從黑暗的城市中一個個角落傳來,樓宇的燈光在遠處綻放出明媚的光彩,慶祝這這個于王朝人而言,普天同慶的日子,也盡力這片破舊巷子截然不同的風景,告訴這位從巴郡來的少年,眼前這些繁華才是皇都的真實模樣。
唐紙摸出了口罩戴上,雖然是黑夜,但是他還是要避免被人所認出來,白天時候的麻煩,這個時候就不要再上演了。
果不其然,穿過這條陰暗的巷道,來到了熱鬧的街道上時,在外面歡聲笑語的人們討論的話語里,常常出現自己名字或者自己白天時候的事跡。
途徑一面廣場時,這熱鬧不已的廣場一角,圍著大群的人,人群中央有一只龐大的金屬疙瘩,極為醒目,頭頂上頂著電風扇般的長長扇葉,整體的造型仿佛是一只蜻蜓,在其側邊,一位穿著紅色長袖的男子正在邁力地朝著圍觀群眾們吆喝著:
“大家好,請允許我們做個自我介紹,我乃是天工機械公司的設計師劉陽,這是我和我們天工機械公司天才的機械師西科聯造的飛行載具,取名為直升飛機(注2)。
它和現在的那些飛行載具不同,它不是妖獸,他的組成構建只是機械,你不用擔心它會叛變,不用擔心它會吃掉你或者你剛出生的家人,你只需要學會駕駛它,它就能夠比任何的妖獸都聽話!”
“它比起尋常的飛翼馬、飛鳶、乃至于那些高貴的妖獸龍都更強,它能夠做到垂直起降,他能夠做到在空中懸浮!他不用昂貴的食物,只需要維修和檢測;它沒有生病的危險,只要你愿意,可以隨時隨地的使用它,也不用擔心它在自己不在時,會不會咬傷別家的孩子…”
這臺機器對人們來說極為陌生,但所舉的這些例子卻全都在諷刺妖獸坐騎們曾經發生過的各種狀況和慘案,以致于很多人都發出了會心的笑聲。
“它就是今年最強的飛行載具!我們下一步計劃是打造能夠媲美飛鳶車的戰機!我們堅信,我們可以!
我們向軍方宣傳我們的載具時,遭到了他們的嘲笑和羞辱,王朝飛翼部隊隊長秦林更是帶頭將我們的一家作品砸成廢鐵,嘲笑我們是癩蛤蟆想飛天吃天鵝肉!我們向電視公司申請電視廣告,電視公司得知軍方的否決之后,便也拒絕了我們的廣告!甚至阻斷了我們向陛下展示的機會,只因為我們觸動了這些修行者的驕傲,也觸碰了他們的利益。
我不服氣!今天我們將代表我們公司的機械師西科,在此告知公眾,我們的發明絕非凡物!我們不是修行者,只是凡人,但我們也能憑借我們的本領,飛上藍天!”
“今天的展示只是第一步,我們下一步將邀請今天少年偶像唐紙來為我們代言!如果成功拿到代言,為了向這位少年英雄表示致敬,這艘直升機將取名為唐紙號!”
“我們首先先向大家展示,這直升機強勁的扇葉,他頭頂上這些翅膀,名字就叫,螺旋槳。”
熱鬧的宣講之后,這位聲嘶力竭,也熱血澎湃的男人便鉆進了秋天悶熱的駕駛室中,伴隨他的操控,而在人們陣陣的驚呼下,螺旋槳開始飛快地旋轉起來。
凡人們的努力值得人稱贊,這位設計師的熱血,也讓同樣在底層摸爬滾打的唐紙為之動容,只是,找自己代言是什么鬼?
搖搖頭,沒有再這里接著觀望下去,機械革命也就是凡人革命爆發之后,世界上越來越多的新鮮玩意兒在誕生,這樣的飛行載具或許未來也將出現在天空的一隅,但這并不是唐紙套去操心的問題。
他迅速地離開了熱鬧的廣場,走進了路邊的一家超市之中。
而他沒有看到,在這家超市對面那家茶樓的四樓天臺上,背著自己那柄霜楓劍,站在頂樓上,雙目冰冷地注視著少年。
眼中,殺氣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