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邋遢無比地走來,路上的時候一只拖鞋還滑了出去,一腳猜到了泥地上,他只能倒退兩步重新穿上,然后停在了面館前方。
在眾人復雜地目光中,望著幾位大人,象征性地彎了個身,就當是行禮了。
“閣下是?”
“在下舒一天。”大叔嘬了口煙,“黃階上品神術師,這小子的師父。”
“舒一天?”鐘炎看了弟子仲誼一眼,弟子會意,退下身走到遠處,開始通過通迅術器和司部聯系,調查這個男人的信息。
“嗯,隨便查,在你們神術師協會有注冊,在王朝的鎮安司也有備份。”大叔不以為意地掃了一眼諸位官員,拉了根凳子坐下,一邊摳腳一邊緩聲問道:“鎮安司辦案也需要辦案文書,你們要查探這樣一個小子,并且還要動用神術,這需要的文書級別或許不低,敢問,大人,您們有帶這樣的文書么?或者說,你們有這樣的文書么?”
這個男人的放肆讓仲誼不喜地蹙下眉頭,望著他這毫無道德廉恥的摳腳,還有那滿口香煙味道的不屑之語,仲誼不禁冷聲喝道:“鎮安司辦案乃是王朝最高序列行動之一,可凌駕在普通法令之上。”
“什么叫凌駕在普通法律之上?”大叔抬起頭看了眼這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笑瞇瞇的樣子里藏著刀鋒,“總不能違背王朝最高法漢唐朝律吧,漢唐朝律可是人都必須遵循的最高法,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神術窺探人體必需拿到最高文書,除非確定了對方是威脅王朝安全的死刑重犯才可例外,我這孩子還不是死刑重犯吧?這可是當年始皇帝親自擬定的律法,小大人你的意思是始皇帝都不算啥了?”
仲誼本來因為不喜而蹙下的眉,變成了因為鄭重而鎖緊。
“要對非重犯進行這樣神術入體的檢查,沒有陛下親自的文書批準,只是鎮安司的司首出面都不行。驅魔護法,鐘大人,我認識你,你可是鎮安司副司首,你確定你不是在知法犯法?”撒謊自稱只有黃階上品的大叔,一臉痞笑地望著這位要是動怒,一個指頭就能彈死他,高貴的身份隨便給他定個罪,他都會被千夫所指的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大叔不屑地笑了笑,摳腳的手指指了指天空,腳皮屑隨之飛舞,“您之前用了幾次這樣的方法了,不關我的事,但天帝剛才才露出了神跡,這郎朗乾坤之下,就有高官,又要違背王朝律法?”
所有鎮安司大衛的神色陡然凝重,兩位武師摁住了腰間的刀柄,只要副司首一聲令下,裂春刀的紋路刀柄抽動,那價值數萬的長刀就將一刀砍下這位出言不遜、大逆不道者的腦袋。
然而大叔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
鐘炎原本微笑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只是這抹笑意,顯然發生了變化。
司部很快就給了反饋,將調查的結果傳遞了過來,通訊器那頭的聲音表示,此人的信息都沒有錯,身份毫無問題,而這讓仲誼變得更為為難。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的身份和年紀所能處理的范疇,所以在俯身輕聲交代了這條信息之后,他只能望著自己的師父。
“你很懂王朝律令?”在唐紙緊張的目光中,鐘炎收回了懸在唐紙頭頂的手,端起茶杯抿了口已經凉了大半的茶水,緩聲問道,言辭舉止之間的態度,比仲誼想象中要溫柔了無數倍。
“開玩笑,文化人,當年差五百分就考上皇都大學,最近消失了幾天,就是準備考研去了,皇都的幾所文化大學可是出了王朝一半的文官,我這黃品階的小嘍嘍,多看點書,指不準能夠翻身做鳳凰,到時候還就指望您提拔提拔了。”
總分才七百多,差五百分是什么東西?考研又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姬珂驚訝地盯著這不知死活的舒一天,根本搞不明白,哪怕他真的有理,他憑什么這么囂張地敢和鎮安司這樣說話?自己的身份本來也敏感,他是真不怕死么?
幾位大衛和仲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唐紙也明白了,這位副司首,真的是在違背著王朝法令的情況下,想要對自己進行身體內部的調查。
鐘炎面不改色地接著問道:“他是如何成為修行者的?”
這是一個提問,但也是后退一步的正式宣言,宣布著他理虧,放棄了這實際上違規的查探。
唐紙心中暗暗舒了口氣,大叔果然是大叔,雖然方法讓人膽戰心驚,但是不得不說,確實效果十足,成功地將自己從生死線邊上拽了回來。
大叔深吸口煙,從鼻腔里噴成了兩條煙龍,道:“這小子很聰明,而且運氣好。”
這個圓滑的答案幾乎能夠回答所有的問題,所以鐘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問道:“他沒有吃過啟神丹?”
“大人,這小子窮得內褲都兩面穿,像是有錢買啟神丹的人嗎?”大叔沒好氣地說道,掛著長長煙灰的香煙指了指唐紙這張寒酸的臉,“長得還可以,我尋思著長大了有富婆包養的話,家境貧寒的情況可能會有所改善。”
“鎮安司辦案,說話嚴肅點!”一位鎮安司大衛怒目冷喝。
鐘炎則是舉起了手,示意不必小題大做。
“沒有啟神丹,你用的什么方法?”
“最簡單的,運元術,這是王朝最簡單的修煉功法,我想大人肯定比我清楚,我用的是我的昊氣注入他的體內,進行慢慢地擴展,再幫助他完成的凝丹,這小子本身有修行的底子,小時候沒錢邁出這步,但運氣好,可能也是因為身體不好的原因,所以反而還殘留了修行的可能,這不,在我這天才的幫助下,成功邁出了偉大的一步。”
鐘炎睿智的雙眸望著這位一臉痞態的邋遢男人,他看得出來,這幅表面吊兒郎當的皮囊之下,所隱藏的個人故事不是所表現出來的這么簡單。
他放下了茶杯,面不改色地問道:“蟒車上那種情況,他存活下來的概率只有億萬分之一,而他存活了下來;患上靈死病至今還活著的,又可能全王朝只有這么一粒,雖然病情還是很嚴重,但是還是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這十歲之后的凝神,概率又是千萬分之一,結果又發生在了他的身上。這么多低概率事件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的概率,又有多低?”
冰冷的話音讓唐紙感到眉頭有些冰涼,這位大人此刻所說的話語才真正表明了他的心思,原來從頭到尾,他對自己都心存懷疑,之前所表現出來的平淡和信任,才是假象!
鋒芒讓此間的空間中布滿了針頭,面館前的已經沒有了半點風再刮起。
“所以我才說這小子運氣好!我甚至懷疑這個小子是不是像里寫的那樣有個系統什么的東西!他運氣真的是太好了,好得我都懷疑人生,懷疑是不是天帝在眷顧他。”大叔羨慕嫉妒恨地踩滅了煙,恨不得脫下粉紅色的拖鞋敲桌板,“這么多低概率事件發生在他身上,我一直建議他去買彩票,但是這小子舍不得那兩塊錢,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啊,他不懂這個道理…”
仲誼咬著嘴唇幾次想要制止這男人滿嘴的胡話,但是都最終忍了下來。鐘炎冷眼旁觀,等到大叔鬧騰完后,才接著問道:“我們還有調查結果表明,林劍云死的那一天,你們也去皇都參加了天下第一快大賽,這件事呢。”
姬大媽連忙朝前走來,拍著圍裙道:
“這件事是這樣的,當天本來我呢是興高采烈地要帶著他們兩兄妹去看比賽的,這兩孩子那個開心啊我也開心,本來以為能夠享受一場視聽盛宴順便看看這個世界的大明星,但是沒想到的是人實在太多了啊太多了,這兩孩子都受不了,我只能帶著這兩孩子去逛商場去了,商場的衣服貴啊,貴但是也總得穿不是,總不能讓這兩孩子以后都裸奔吧,我就買啊,買了兩身。
后來回來呢路上也堵,我真心建議飛天公共馬車的普及要推上日程,這皇都真的是隨時堵得水泄不通的你說這誰受得了?我本來就胖路一堵我真的是橫豎過不去那可是一個難受…
總之就是路也堵我人也胖這兩小孩也被擠得暈頭轉向,所以我們沒辦法啊等到我們趕去草犀牛車站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然后那天皇都的人又多,一個個跟那碗里冷了的八寶粥一樣和都和不動…
哎呀我抱著唐糖擠上車了唐紙這小子卻沒擠上來,沒辦法了就只能夠分成兩趟車,結果這小子很晚很晚了才順利擠到車回來。皇都城墻起來了這小子還差點沒能出城,反正就是這么一回事了,說起林劍云林少俠真是嚇死人,還好這小子回來了,不然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大人您說我怎么跟他舅舅交待不是…”
姬大媽唾沫橫飛又是一頓噼里啪啦,聽的人暈頭轉向,但是也把事情大致給交代了出來。
鐘炎沉吟下來,目光從兩位中年身上轉過,看著在被兩位保護得嚴嚴實實,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的唐紙,沒有讓他回答,而是用那只射人心的目光深深注視著他,試圖從他的臉上和目光中,找出蛛絲馬跡。
然而少年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破綻。
無懈可擊?
鐘炎默默地垂下眼瞼。
場間一時之間雅雀無聲。
一扇扇窗戶后的窗簾掀開的一角中,能看到家家街坊們在陽臺偷偷觀望著。
大叔手環抱在胸前,默默地注視著這位大人物思量。
鐘炎緩緩站起了身來,看著姬大媽,也看著大叔和唐紙,在他們忐忑的目光中,緩聲道:“謝謝你們的配合,調查,結束。”
沒想到結束得這么突然,仲誼都沒能反應過來,愕然地盯著自己的師父,而鐘炎的腳步分外直接地便邁向了社區之外,仲誼和幾位大衛也只能緊跟了上去。
這就走了?
望著這些威風凜凜的官員離開,姬大媽怔了怔后,心里好像是炸棉花糖一樣,連忙笑臉盈盈地跑出去相送,還一邊假惺惺地說著“辛苦了,下次再來”。等到幾位官員都駕著飛馬車遠去,姬大媽才終于露出了真摯的笑容。
水井灣的自在重新籠罩回來,唐紙的肩膀,也才泄氣般地頹了下來,感激地對著大叔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大叔回來得及時,后果,不堪設想。
“舒一天你回來的真是時候。”回到面館前,姬大媽用力地拍了拍大叔的家肩膀,開懷大笑,“不愧是你,再晚一點,就要出大事了。”
大叔的臉色卻反而收斂了下來,沒有了剛才的痞態,緩聲道:“已經出大事了。”
唐紙的臉色也極為沉重,是的,已經出大事了,今天是逃過了一劫,但是顯然,剛才的所有解釋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自己在這副司首的眼睛里,已經是可疑對象了。
“你最近跑哪里去了?屁都不放一個就走了,最近皇都里出了很多大事,你知道不?”
大叔沒有理會姬大媽的呵斥,環顧了一圈周圍,很多人這才敢從社區樓走出來,準備迎過來詢問剛才發生的事情,大家對幾位官員到來的原因都很好奇,大叔卻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看著面色沉重的唐紙,緩聲道:“我們回屋,回屋再說。”
唐紙點頭,跟在大叔的身后,拒絕了所有街坊們或是好心或是純粹八卦心理的提問,爬上樓回到了安靜的家里。
剛才經歷的危機不比面對林劍云的時候低,從某種層面來說可能更高,唐紙心有余悸地給大叔倒了杯水,靠在沙發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最近皇都出了很多事情,但是很多事情,都和我有關系。”面對大叔,唐紙沒有保留。父母去世,舅舅也外出長時間無法取得聯系,唐紙來到皇都后,最親近的人便是大叔和姬大媽,最信任的,也是他們。
“和你有關?所有事情都講給我聽。”大叔神色也凝重如鐵,哪里有半分剛才面對鐘炎時候的痞態。
唐紙深吸口氣,望著桌面上的純凈的水,皇都里發生的事情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都像是夢境,唐紙幾乎沒有任何意識,他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而將整段故事重新講述了一遍,也將前兩天發生的事情,一并講述了。
大叔的臉色越發地凝重,手指握著透明的玻璃杯,因為用力,而在杯璧形成了清晰的指印。
當唐紙將故事講述完成之后,大叔酷寒的聲音緊接著便響了起來,“你說,林劍云,是你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