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可能已想到了嚴若萱嫁給我的背后,掩藏了我所無法忍受的丑惡,可是我多少次地自欺欺人,總是安慰自己,等了多少年,終會等到前世今生的守候。
守候等來了,卻屬于明早那個要被槍斃的賀小偉。
我痛苦著,又憤恨著。血液在加速,肌肉在變緊。我感覺我身形暴漲,一詫那間偉岸了起來。
我朝嚴若萱一步步地踱去,眼中兇光突現。而嚴若萱仿佛心事已了,非常平靜地看著我,像個政變未遂的皇后,雖然失敗了卻依然保持著雍容華貴。
看著她對我視若無睹的表情,我更是憤懣難當。好吧,嚴若萱,那你就去死吧。我把我的手伸向了嚴若萱那纖細的脖子。
“爸爸、媽媽”一聲虛弱的叫聲傳來。
我回頭一看。小悅披散著頭發,臉上滿是淚水,赤著腳,正扶著門框站著。門,不知什么時候打開了。
我忙快步走過去抱起小悅,伸出手給她擦去淚水。嚴若萱也走了過來,她安慰道:“小悅,乖,別哭,別哭,爸爸媽媽在。”
聽著她的話語,看她對小悅關切的神情,我猛然想起小悅是她和賀小偉的種,和我是完全沒有關系的。
我一股怨氣猛地竄了出來,恨恨地把小悅往嚴若萱懷里一塞,然后一轉身推門而出。
夜深到最濃,街頭杳無一人。
我慢慢踱步在這個小縣城,心卻像千年不曾示人的深潭,帶著詭秘的平靜。高樓大廈林立,為這夜增加了更多的幽深。偶爾一兩聲天籟,千轉百回于其間,又帶來了禪定似的安詳。
病入膏肓的愛情,幾濟有意無意的猛藥過后,除去短暫的痛苦仍是長久的折磨。遠不如讓它安樂而去,還能獲得生命最后大無畏的絢爛。
我剛才的一腔怒火,如同潮濕的木柴,火星晃動中小熱了一下,仍舊恢復了陰冷。
經歷悲慘人生的小悅,因為她不可告人的出生而顯得尷尬。可是奇怪的是,我剛才還感到男人的尊嚴具有無上的地位,被晚風一吹之后,那頂綠帽子戴與不戴,似乎都和我無關了。
小悅出現在門邊的時候,我不是還非常著急地跑了過去嗎?我這是怎么了?這可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啊。
我又想起了那只在緩緩加熱的開水中,被慢慢燙死的青蛙。我好像就是那只青蛙,當痛苦慢慢加諸在身上時,神經麻痹,思維弱化,爾后就毫無反抗地死在人生這洼大開水中。
圍著小區轉了一圈后,我抬眼一看,又來到了家門口。
家,不管它給你留下多少痛苦的回憶,多少刻骨銘心的傷害,在潛意識里,它仍是你的心自覺回歸的地方。
我推門而進,來到臥室。嚴若萱坐在床上抱著小悅在發呆,小悅已熟睡。我從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放到外面客廳的沙發上。
本來我想我該心潮起伏,徹夜難眠。可事實上,我的腦袋一挨著枕頭居然就睡著了,連晚飯沒吃都不覺得餓。看來,我還真是只青蛙。
半夜時分,我被一陣低低的哭泣聲吵醒,是嚴若萱,大概是為她的夢中情人賀小偉哭靈吧。反正這個渾蛋明早就要吃花生米了,活該。我竟然有了莫名的快感。
明早就去民政局,這婚早晚都是要離的。這么想著,我又睡著了。
天大亮時,我醒了過來,這一覺睡得踏實,連肚子都咕咕叫了。我聽見里面有聲響,大概是嚴若萱在收拾東西。
我把腦袋一探,嚴若萱正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一個大手提箱中裝去。小悅也穿戴整齊,垂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
嚴若萱收拾好衣服后,蹲下身體對小悅說:“媽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聽話,好好照顧爸爸啊。”
說完,嚴若萱在小悅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起身提著箱子就要走,而小悅一伸手牽住了她的衣角。
小悅的眼淚已積滿了眼眶,搖搖欲墜。她小小的嘴巴緊緊抿著,在不自主地抖動。她沒有哭,她一直堅強地忍著。
嚴若萱回過頭,看了看小悅,愣了下,一用力掰開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我忙擺好姿式裝睡,眼睛仍偷偷留著一條縫。這娘們居然不把小孩帶走,算了,一會我給你送回娘家去吧。
小悅跟著來到了客廳,在嚴若萱關上門的時候,她輕輕地揮了揮小手。爾后,她背對著我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頭低著,肩膀在一動一動。
我看了一會,有些于心不忍,畢竟也父女相稱這么久了。我起身叫道“小悅!”聲音里竟然帶著哭腔。
小悅聽到我的叫聲后,用手在臉上一抹,迅速地站了起來。她停頓了一下,轉過身:“爸爸,你醒了?”語氣一如往常。
看著她天真的臉龐,我掀起被子一步跨上前抱住她,眼淚已然嘩嘩地流淌。
小悅顯然知道了爸爸和媽媽之間出現了問題,她不知道這問題到底是什么,但是她聰明地意識到這和她有關。
所以當她面對媽媽要離去時,心中雖有不舍,卻仍是強自忍住,直到媽媽離開了,淚水才打開閘門。
而她又明白無誤地知道爸爸仍在家里,因此努力把悲傷掩藏,讓眼淚流于無聲。
而她僅僅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啊!
大人們,你們為什么要把你們的罪惡延伸到孩子的身上?我的內心在質問,眼淚卻在橫飛。
嚴若萱在外面呆了一天就回娘家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去看賀小偉腦袋開花的場面。
我也不去上班了,還給幼兒園打了電話,替小悅請了假。方便嚴若萱想回帶小悅時,不用到處找。
事已至此,我和嚴若萱誰也不管誰的死活,就當沒有對方。幾天后岳父岳母坐不住了,他們跑到我的家里來一個勁地給我賠不是。
他們說都是他們不好,沒有管好萱萱,如果我要和嚴若萱離婚的話,他們不會怪我,而且還愿意幫我介紹個更好的城里姑娘。
我沒相到他們會這么說,為老實的岳父岳母感到一絲欣慰,同時也感到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