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城墻上,王元通已無心喝酒。城頭上死去的人尸體已被處理,王元通煩躁地坐在火堆邊,把玩著手里的酒壺。其他幾個人也安靜不敢說話。
“統領,有人來了。”
忽然有人通知他道。
能讓城頭上的下屬通知自己有人來了的,自然不會是一般人。城頭上的王元通起身往城外看了一眼,驚道:“老祖?!”
城外到了城墻下的,正是八荒宗的老祖,長安舊人,八荒老人,許平安。
不過這時候許平安卻不是孤身一人。他坐在由四根八荒槍搭底的平板轎子上,被四位八荒宗弟子高舉槍的首尾,高高抬著,身后還跟著兩列仆役,有拎包的、有拿吃食的、有負責酒水的…盡顯排場。
“這老祖,還是這么愛耍威風、充門面啊。”
王元通嘀咕了一聲,又道,“這是我八荒宗老祖,快請老祖上來…不,還是我下去吧。”
看老祖臉色陰沉,似乎心情不大好。自己這時再不應一下老祖的排場,只怕老祖會更生氣。
王元通帶著眾親信下了城墻去,心里忽然想:老祖從城外來,是否遇上了出城的鎮武司?他們有沒有打交道?
下了城墻,出了城門,王元通往地上單膝一跪,道:“恭迎老祖。”
眾親信也都跟著單膝跪下,道:“恭迎老祖。”
許平安面色稍霽,點了點頭。
眾人恭迎許平安一行進了城內,到了無人處,許平安才從平板轎子上下來,怒斥王元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看看你們干的好事!看看你們干的好事!我八荒宗門人,你可計算過,如今在這一場劫難里,去了幾人?”
王元通道:“老祖,弟子不是八荒宗宗主,統籌全局之事,不是弟子之責。”
許平安氣得怒指王元通,手指發抖:“什么不是你之責?你不是八荒宗宗主,也是長安禁軍統領。你算算八荒宗門下有多少弟子在禁軍門下?有多少弟子在各郡守兵之中?這些弟子因鎮武司而死,和你們的狂妄自大沒有關系?”
然而他雖是老祖,王元通卻并不服他,反駁道:“若老祖和各宗各門老人能給以助力,我們也不至于如此。”
“還給你們助力?你們搞明白事情沒有?”
許平安恨鐵不成鋼,神通化為一記長鞭,抽在王元通身上,“丞相辛圭之死,到現在還疑點重重。你們搞不清楚狀況,就跟著搞風搞雨,是要作死不成?要我說,鎮武司就應該重立起來,讓你們知道個天高地厚!”
王元通臉色陰沉,沒有回應。
許平安道:“你們撒出去的人,怕是有許多回不來了。對鎮武司一知半解,你們還想去對付鎮武人?這回也算長個記性。等我們三宗四門的老人們來了,和鎮武司化解了這段愁怨,這一段的事情,便略過吧。”
王元通這才說話,拒絕道:“不可能!老祖,你能忍受有人踩在你頭上嗎?”
許平安道:“你現在頭上就沒有人了嗎?你把圣人放哪里了?”
“圣人…”
王元通沖動想要爭辯,但說著說著,氣勢忽然弱了下來,“圣人…”
“算你還知道點東西。”
許平安哼了一聲,說道,“算你還知道點東西。大秦之器,唯帝可握。不然的話,圣人何以稱圣人?如今世事沉浮,圣人雖然已無力掌控全局,但以圣人之威,斷一門一派之存續,絕一家一族之血脈,還是做得到的。”
“但圣人豈愿付出代價?”
王元通還在強自狡辯。
許平安道:“你可以把圣人觸怒了試一試。”
王元通不再狡辯了。
“統領!鎮武司!鎮武司來了!”
有部下叫道。
許平安眼角一抽,道:“你先忙你的,我先走了。”說罷也不等王元通說什么,急急離開,往長安城里去。他甚至連排場都顧不得,平板轎子也沒上去,一群門人隨從跟在他后面,都追不上他的腳步,可見他走的有多急。
王元通目送許平安離去,心里意難平。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門中老祖會有這樣不堪的一面。
本來三宗四門各派老人不管鎮武司重立之事,已經讓眾弟子們很不滿,現在許平安更是見了鎮武司就跑,更是讓王元通不滿。
難道鎮武司就是洪水猛獸么,這么嚇人?
鎮武司當然嚇人,尤其是岳紅綢。
對許平安來說,鎮武一十一岳紅綢,簡直就是頭洪水猛獸,一過來就把美好光鮮的新時代撕開,害他露出黑歷史。
“這幫年輕人,真是不濟。連一會兒都擋不住鎮武司。”
許平安到了八荒宗留在長安城的府邸時,忍不住感慨。
遙想當年神通者,與鎮武司戰得難分難解,哪有如今這般狼狽?雖然總體上鎮武司還是壓制了神通者,但面對鎮武司時,神通者到底不會像這樣毫無還手之力。
更何況如今的鎮武司,還不夠三十六人。
六十年前鎮武司的解散,讓鎮武司就此沒了聲音,卻也讓神通者失去了壓力,無限制、無方向的膨脹,到了如今,不僅神通者良莠不齊,而且普遍驕傲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沒有了強大的壓力,也缺乏了修煉的動力,實力高強者,善于戰斗者,謹慎聰明者,都比六十年前少了許多。
換句話說,就是放了羊了。
如今面對完全不了解的鎮武司,許平安猜想到了,會有神通者魯莽愚蠢,不知道去了解這個敵人,只聽其名頭以及和神通者的天然對立,就去和鎮武司發生沖突。
但他萬萬沒想到想到的是,如今的年輕一輩,甚至中年一輩中,蠢人會有這么多。
“如今的日子太好過了啊。”
許平安坐進了宅邸的正堂,坐看門人仆役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把宅邸都收拾妥當了,心里卻想,不知道三宗四門的其他各派,都什么時候能到?那些門主宗主,能否聽從老人勸說,如約而來?等鎮武司入城,這一場談判,又是否能順利開展?
想著想著,許平安感慨了一句:“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