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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當浮一大白

  岳紅綢。

  羅錚把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認真記住,也取出一件厚衣來披上。

  大雪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在地上鋪了白白的一層,遮住了地上的痕跡。幸好樹干上才受的創傷還裸露在外,眾人不至于失了方向。

  此戰中年女人和白衣女子竟且戰且行,全在北進長安的官道上。驢子的踢印和車轍在雪上留下長長的痕跡,一路向前。

  羅錚發現到了一處岔口時,路邊樹上的傷痕忽然增多,仿佛前方的戰斗陡然間激烈起來。岳紅綢也似有所覺,皺了皺眉。

  雪越下越厚,所幸時間不長,還不至于使驢車前進困難。岳紅綢道:“數十年未往北走,已經忘了這里路程。前方若有城鎮,你們便把我放下,找地方避雪去吧。”

  驢車車主如蒙大赦,連連道:“是!是!”

  然而此行往前,卻一直未遇城鎮,哪怕一個村子,零散小屋,都沒有遇見。

  驢車追著戰斗痕跡,一直到天色近黑,才終于看到一個路邊亭子。

  那亭子下放著一輛平板小車,擺了兩個壇子,兩張桌子。

  亭外的幡子本該迎風而展,卻被落下壓塌,垂落成一條粗線,讓人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不過羅錚大抵也猜了出來,那上面無非是避雨亭、避暑亭之類的字。

  這一路來,但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就經常能發現這種供來往行商歇腳、飲酒的地方,羅錚已經司空見慣了。如今眼前出現這樣的亭子,就說明此亭前后,再無住處了。

  亭子里的兩張桌子都空蕩蕩的,一個壇子摔倒,木蓋斜在一邊。壇子里的酒水流了一地,在這嚴寒之中,已然凝結成冰。

  一個小個子縮在小車后面,往地上一趴,屁股撅得老高,仿佛鴕鳥。

  這個小小酒亭,看起來才經歷了一場劫難。

  劫難就在酒亭之側!

  羅錚目光越過酒亭,一眼就看到了長可及丈、編織如網的雪白長袖。

  長袖之間,有空氣凝刃,有疾旋的鐵锏。

  白衣女子面對的,已是兩個神通者!

  除了那個貌似洞真宗人的中年女子外,還有一個年輕男子。

  那年輕男子手里疾旋的鐵锏如同狂風驟雨,揮舞間攜風裹雪,形成小型颶風,席卷了周遭的一切,也狂卷著白衣女子的衣袖。白衣女子被裹挾著碎石柳枝的風雪戳破了衣袍。

  中年女人成了那白衣女子的輔助,風雪空氣形成的利刃隨著合在鐵锏之外,隨著鐵锏狂風朝白衣女子猛攻,聲勢浩大,難怪破壞巨大,連那酒亭也被波及。

  如果是自己身在那漩渦之中,只怕已經被撕碎了。

  羅錚心里如是想,就看到白衣女子夷然不懼,云袖絞著鐵锏連卷。鐵锏被卷得發出“錚錚”的刺耳銳鳴,旋轉風暴隨之炸裂。

  “六十年前,阿姜修為就幾近境界洞察。而今境界更進一步了。”

  岳紅綢神情復雜地看白衣以一敵二,道,“阿姜的天羅云袖,六十年前就最讓人放心,如今依舊如此。”

  原來那白衣女子叫做阿姜,原來那丈長白袖叫做天羅云袖!

  好一個阿姜!好一個天羅云袖!

  而那中年女子也注意到了岳紅綢,和年輕男子道:“就是她!那個鎮武司的!她之前蒙我,她還沒有掌握扳指,用不出神通!”

  年輕男子道:“你纏住這娘們兒,我去殺了她!”

  “休想!”

  阿姜怒喝道。

  中年女子便要丟下阿姜,朝岳紅綢殺來。阿姜將云袖向后一甩,那云袖便向中年女子腳后跟抽去。

  阿姜這一手含怒而出,暴發出的威力猛然增強。

  年輕男子鐵锏橫掃,意欲將阿姜逼回。阿姜將網一分為二,竟然分心二用,牽扯兩人。

  “啪!”

  長袖抽在中年女子背上,中年女子一個踉蹌,被阿姜纏住。年輕男子的疾旋鐵锏兇猛至斯,狂暴地將阿姜的長袖攪碎一節,卻無法奈何阿姜。

  羅錚已經和車上幾人躲到了酒亭里面,唯獨驢車車主拉著驢車躲在酒亭一側,害怕和驢分開,驢受驚跑掉。

  羅錚仔細體會著先天洞察之境,到底是什么樣的境界。他能夠感覺的出來,那漫天飛雪中蘊含的神通法力。

  先天之下有初識、窺形、知全貌,先天之上有入微、洞察、通萬物。先天后天之差,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如果出城時清淮樓船中郎將有這樣的實力,只怕自己再怎么樣也逃不出陵州城。

  如果龍大小姐和洪軒有這樣的實力,只怕在“引夢拘魂術”的夢境中,自己也無法奈何二人的神魂。

  羅錚感懷于自己的運氣,卻聽岳紅綢道:“六十年不見,玄門風字道的神通怎么變得這么暴躁笨重了?風主無形,這人選擇鐵锏為器,實屬蠢材。”

  被她評價為蠢才的神通者和阿姜打的天地變色、飛沙走石。對于羅錚這種不懂行的人來說,那樣聲勢浩大的神通,看起來才更厲害。

  年輕男子惡狠狠道:“我風字道之威,又其實你這鷹犬之徒能夠評價的?等我用我門鐵锏,將你擒住炮制,看你再張口亂說!”

  他果然是玄門風字道弟子。

  玄門…

  羅錚心里默念。龍大小姐出自于玄門澤字道,和玄門風字道的神通,不知道差別有多大。

  在這樣的神通爭斗之下,他和小喜師徒都躲在酒壇、桌凳之后,岳紅綢卻端坐于酒亭最外側,仿佛在用她的氣勢,為阿姜撐腰。

  王川贈送的厚衣遮住了岳紅綢豐滿的身軀,但隔著厚衣,羅錚也能看出岳紅綢挺得比值的脊背,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

  直面敵意盡歸于她的神通,她以凡人之軀,果然還是有些吃力。

  羅錚咬了咬牙,去端了一個碗,掀開酒缸,取瓢舀了一碗酒。

  渾濁的綠蟻漂浮在酒上,羅錚將一碗濁酒捧給岳紅綢,問:“司衛,何不喝一碗?”

  岳紅綢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接過了酒,說:“好小子,你何不與我同飲一碗?”

  羅錚朝去取碗,給自己舀了一碗綠蟻酒。

  “灼灼世道,鎮武司舉世皆敵。六十年后更甚了啊!”

  岳紅綢忽然感嘆了一句。

  羅錚一怔,陵州城中,曾老兒好像也說過這話。

  他心中感懷,一舉碗,道:“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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