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宮某按先生吩咐,已下令將城中東、南、北三門封閉。”
“另外,府尊還有件東西和幾句關照的話讓宮某帶給先生。”宮燕躬身恭敬地說道。
“有勞宮大哥了。”
“這是府尊的官印。
府尊說,即刻起至籌糧結束,官印皆由先生保管,此期間先生可暗箱行使知府權限。”
說完,宮燕從袖中捧出一個用淺金絲緞束起的布囊,遞了過去。
葉念安有些意外,雙手顫顫接過,激動地說道:“念安惶恐。請宮大哥代念安謝府尊體恤。”
自元旦三更夜在樓櫓察覺到了龍興寺的端倪開始,葉念安便習慣獨自在瞭望臺上思慮事情。
此時,他正站在城墻上居高臨下,將青州城貌盡收眼底,臉上掛著幾許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暮時,葉念安去了一個地方。一個曾讓他絕望,又現出生機的地方。
同樣是昏暗逼仄的狹小空間里,充斥著似是雨濕殘血干涸后的渾濁霉腥,亦或是一種叫死亡的古怪氣息,隨著走道兩邊幾盞孱弱的油封忽隱忽現。
葉念安下梯走到拐角處最后一間牢房前,停住了腳步,望著蜷縮于墻角的光頭,清了清喉嚨。
“大師!大師!我來看你了!”
“呀啊啊!你這頭驢子,灑家宰了你!”話飄至墻角,直接讓光頭跳躥了起來。
一條條蚯蚓粗細的青筋爬滿在他那雙緊攥著的手背上,隔著囚房木欄對葉念安呲牙咧嘴。
“巳時到現在,大師還沒吃過東西吧!念安帶來了飯菜。”葉念安似是耳背,兀自將提來的飯盒塞進囚欄內。
“滾你犢子!老子不吃!”
“大師,莫動怒!念安可是特意關照了幾位官差大哥,要善待了你。
莫不是我這上山剿匪的一會兒工夫,你就受了欺凌?”葉念安滿臉憂心之色,佯裝關切地問道。
“你這廝說甚?剿…匪?剿他娘的匪!待灑家出去有你好看!”
“大師,可還是擔憂龍興寺的那位二當家?”
看著一欄之隔的怒氣沖沖的光頭,葉念安故意拖長著語調,壓低聲音道:“念安忘了告訴您,這龍興寺,大師怕是回不去了!”說完,閃過一抹壞壞假笑。
光頭沒有說話,只是愣在原處,慢慢蹲下了身體。
或許,龍興寺的二當家在他心里曾是神一般地存在;
或許,這龍興寺的覆滅,讓他失了山匪棄良從惡只為填飽肚子的初衷…
復雜的思緒一點一點的在他臉上浮現,陰晴不定。
“大師,若是不想在這里關一輩子…可是要另作打算了!”葉念安捕捉到光頭心里的搖晃,又陰陰補上了一句。
“二當家倒了。
大師若是愿意棄暗投明,念安保證,不但能馬上從這里走出去,且從明天起…”
葉念安瞬間恢復了肅色,一字一頓地厲厲說道,“您,就是龍興寺的新二當家!”
最后幾個字如一陣響雷,徹底讓光頭從一片恍惚中清醒過來,一臉驚愕似又憂慮地試探道:“灑家倘若不從呢?”
葉念安沒有言語,只是從嘴里放出一陣狂笑,轉身而去。
半晌,一個衙役從走廊那頭快步跑來,朝光頭囚欄里塞進一個厚實黑布裹緊的包袱,又迅速離開。
蹲回到墻角正認真思考葉念安話意的光頭,見到衙役來去匆匆的一番莫名舉動,愣愣走上前…
不刻,同是那個陰暗轉角的狹窄空間里,發出一聲驚恐又慘烈的長長嘶叫。
囚欄空隙中夾著光頭削尖欲出的腦袋,扯開嗓門大喊道:“葉——念——安!老子要見葉念安!”
站在牢獄門外假意離去的葉念安,此刻清晰分明地聽到了從長廊拐彎處悠然而至的慘叫聲。
它穿透月光,變成了一抹得意的詭笑,浮嵌在他俊雅的臉龐上。
翌日,寒冬清冽晨光撫照著幽靜空曠的青州城。
葉念安站在直對南城門的樓櫓上,隱約有見車馬駛來,只是相隔數里,車上布幡翻卷不定,在晨間霧靄中若隱若現。
“吁——”四輛馬車勒停于南城門前,“官差大哥,卯時已過,這南城門作甚不開?”
馬車上躍下一名車夫,朝城門士兵走去。
“來者何人?
府衙有令,因北征過境,道路修繕,元月初三起至正月十八日,青州城東、南、北三門一律不得貨商進出。請諸位借道西門。”
“哎呀!我等不知啊,這位官差大哥行個方便吧!
下次一定按了規矩來!”車夫躬身哈腰,狗腿模樣盡現。
小兵略一思量,依是搖搖頭道:“可不能讓我們難做。還是請各位爺借道吧!”
“就通融一下吧!我們這四車可都是蘇氏車馬行的貨呀!
這會兒才卯時,道上正無人,你開了城門也沒人瞧見。”這車夫一看就是蘇家老人,油頭滑舌,不依不饒地討價還價道。
“沒有通城印簽一律不得通行,諸位繞行…”
“什么通城印簽啊?”
斬釘截鐵的話還沒講完,被身后一個勁道有力的聲音生硬打斷。
幾名車夫與值守士兵循聲望去,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城中首富蘇廣山。
“蘇員外!”眾人齊齊彎腰躬禮道。
“員外,小的本來早就進城去了。
只是不知今日南城封門,故與官差大哥周旋到現在。”為首車夫低首輕聲解釋道。
“哦?現在卯時已過,為何封門?”蘇廣山緊促雙眉,轉向值守士兵厲聲問道。
“蘇員外,昨日…知府下令,元月初三起至十八日間,因北征過境,需道路修繕,非…非有官府印簽,城東南北三門一律不得…貨商進出。”守門小兵聲音顫抖。
“這位小哥,這幾車正是蘇某車馬行的貨物,也是青州百姓的糧食,我這位車夫出城數日不知府衙新令,就請小哥放行一下,保證下不為例。”
蘇廣山對一旁看門士兵硬施軟語,又對著車夫使了個眼色。
車夫心領神會,顛顛兒湊到小兵跟前,推搡了一把,胳膊下已塞進一串銀錢。
無需言語,小兵正欲轉身去——
“混賬!”驟然間,門內又響起一個鏗鏘之音。
蘇廣山面色一沉,心里隱隱不爽地瞥向來人。
不曾想,迎面是一道白色素衫,在晨光浮動中飄然而至。
蘇廣山沒料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書生自芙蓉酒樓一面后,會在今日場面再見。
“寇知府昨日才下過令,怎地才睡過一覺就忘了么?
如此玩忽職守,且等著受罰!”葉念安置若罔聞,劈頭對守門士兵一頓痛斥。
“葉先生…”
“蘇員外,讓您見笑了!
此小兵才來不久,甚不懂規矩,還請蘇員外包涵。
寇知府常在念安面前提起,蘇員外不單是經商有道的城中富賈,更是嚴守律法的百姓表率。
念安覺得,蘇員外定不會與此小兵計較的。”
葉念安將蘇廣山高高托起,一通奉承話后,直直盯上對面這雙眼睛。
蘇廣山聽出了葉念安的話外之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葉先生說的哪里話。寇知府謬贊了!蘇某豈能壞了規矩。”
遂側臉向車夫喊道:“都聽見了沒?從西城門進!”
葉念安淡然一笑,微傾半身,對著蘇廣山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