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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蠢 官

  風雪報晴后,久違的陽光緩緩移駕而來,照耀著青州城內陰冷潮濕、毫無人煙氣的知州府衙。

  府院高墻上依然爬滿著比灰蒙天空更要深上幾分的青色,平靜而恐懼地注視著站立在它面前的一眾百姓,傾聽高墻下絡繹不絕、輕微雜亂的腳步聲響。

  圍觀的百姓在府衙門前越聚越多,可笑的晨光將青灰外墻利落地分割成陰陽兩半。

  一半是晴朗,一半是陰暗。

  葉念安擠在嘩然一片的百姓當中,湊著熱鬧看著張貼在衙門前的告示:

  「青州知州程路均,包藏禍心,以一己之私,用兵屠千五百徒,致令青州南陽河堤不時修,河水泛濫,動搖國體。

  即日起,免其知州一職。——大理寺」

  青州城連降大雨,萬民遭受水患之災,莊稼顆粒無收,來年免不了饑荒流離之厄。

  恰于此時,朝廷下旨命大理寺將青州知州程路均收押,且將其罪行昭告天下。

  葉念安心中閃過一絲驚訝,他和眾人一樣,對程知州如是下場甚有不解。

  縱然自己料事如神,也絕不會料到在程路均這補堤背后,隱藏著朝堂廟會間的縱深博弈。

  奈何,他終究只是個小人物,勿需插手與己無關之事。

  眼下要做的,就是借了青州城變天、新官上任巡視河堤之機,轉變成白馬逗與之上官的面上偶合之遇。

  讓南陽河水安寧,就定能讓青州城的民事安寧。這是他的機會,也是白馬逗的機會。

  至于程路均的下任,不過又是一個新的開始而已。

  白馬逗與葉念安并肩站于人群之中,雙手抄袖,望著面前告示慨然嘆道:“程知州…怕是沒有回轉余地了!”

  葉念安扭頭看了眼白馬逗帶著一絲悲憫的側臉,心里泛起一陣別樣的情緒。

  原以為像白馬逗這樣的官階品級,遇上自己頂頭上司官途中斷定當會有一些幸災樂禍的小心思。

  萬沒想到,眼前的白馬逗竟是一副兔死狐悲的凄然。

  葉念安上前寬慰道:“宦海沉浮與南陽河水并無二致,面上水波不興,殊不知私底下又是哪般暗流涌動。白都丞不必太過掛懷!”

  白馬逗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先生昨日所言,莫不是要應在新任知州身上?”

  葉念安笑笑沒有說話,只是那抹耐人尋味、轉瞬即逝的神情還是被白馬逗捕捉到了。

  白馬逗強壓住心頭翻涌的陣陣喜悅,面上是與平日里無異的表情,只是腳下卻比之前輕快了不少。

  他輕輕拉過葉念安的衣袖,低聲說:“先生,但愿一切都如您所料!”

  葉念安抬頭,望著停留在府衙屋頂青色瓦片上的晨光,正反射出異樣色澤,似是綿長黑路的盡頭突然閃現的一幕火光。

  心間涌起一股沖勁,笑喊出了聲響。

  前邊一位緊挨著的老大娘不明就理地別過頭來,緊鎖著眉頭瞟了一眼葉念安,極不滿意地沖說道:“都什么時候了,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就不怕被餓死?”

  葉念安連忙收斂笑容,向著汴梁方向雙手微抬地虛拱道:“餓死一事定然不會發生,朝廷總還是念著我們這些百姓的!”

  那位滿臉皺紋的老大娘聽聞,甚不滿意地吼道:“哪年鬧了饑荒,餓死的不是咱這些老百姓?你何時見過餓死那些朝廷命官的?”

  說完,驚覺自己嗓門有些大,遂心虛地看了眼四周。

  這一瞧,愕然發現一身官服的白馬逗正并肩立于葉念安身側,立刻面露驚恐。對葉念安丟下一個白眼后,一溜煙地逃離了去。

  葉念安看到老大娘前后間的變化,好笑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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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間,雖然總有妙手可解連環,但亦有人能巧妙地移根換葉。

  這日一早,張遜早起更衣整冠,候著宮門打開便入了宮。

  倚在安靜的宮墻下緊步而行,直至對面墻頭走近一個熟人。

  “張公公,果真是個大忙人。

  見您一面著實不易吶!”說將著,張遜從右手寬袖中抽出一疊銀票,塞近過去。

  那張公公見此,倒未伸過手去接,而是面露難色,極為恭敬地說道:“張院使,您這不是打老奴的臉嗎?依著今兒您這身份,老奴哪有膽子跟您討飯吃呀?

  您吩咐的事情,老奴可是分分鐘地放在心上吶!”

  張遜聽聞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公公,誰還不知道這宮里當差辛苦?無需在意,幾杯茶錢而已!”

  張公公嘿嘿一笑,額頭皺紋擠成了細縫,輕聲道:“還是張院使體恤咱這些下人,那…老奴就厚厚臉皮了。”

  張公公將銀票塞進袖子深處,瞅了瞅見四下無人,貼近張遜耳朵輕聲道:“張院使的折子一早就擱在陛下案頭了。

  陛下醒后看到折子,臉色可是相當地難看哇!相信院事所報之事,一定很快就有結果。”

  張遜聽聞目光閃動,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一絲陰冷。

  可轉瞬又被笑容淹沒,拉著公公衣袖說道:“如此,那就有勞張公公了!”說完,立轉身沿著來路,繼續緊貼宮墻反向而去。

  立于原地的張公公,看著這個身形高大的樞密院使,才過不惑的年紀已是華發鬢生、滿面皺紋,對著背影不禁搖了搖頭。

  右手伸進衣袖摸了摸那疊銀票的厚度,又鬼祟張望了一眼四周,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隱去。

  一路慎行的張遜,雙腳才離了宮門,就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呵,趙匡義這些年雖然失了當年征討南唐、揮軍北上的勇氣,但是在大宋的疆土上,對握于掌心的權力、對天下人的控制欲,都絲毫沒半分削減。

  他絕不允許、也絕不容忍大臣們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任何把戲,做任何對大宋不忠、不利之事。

  想到這里,張遜那雙常年隱蔽低垂的眼眸,此時此刻翻滾著異常強烈的炯光。

  ‘你出身名門望族如何?

  你少登進士如何?

  你深得天子器重又如何?’

  若給你強按上一個包庇亂黨的罪名,就算是被陛下寵上了天,依著你心直口快、目中無人的性子,敢在朝堂之上對著陛下叫板兒,如此不留情面兒…

  那陛下還不得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誰還能保得了你?

  哈哈哈哈!

  聰明人?

  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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