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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密 信

遼歷統和十年·八月十一日上京  天還未亮,南城鹽鐵司大門就‘吱呀呀’地由內打開。

  守門衙差揉了揉還交織在一起的睫毛,想盡力睜開粘在一起的眼睛。

  入秋的草原依舊西北風不斷,剛從羊皮被窩里鉆出的溫熱身子,猛地被冷風一激,讓李鴻兒抖嗦著抱緊了肩膀打起冷顫。

  裸露在外的皮肌表面迅速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在似亮未亮的昏光中躍躍欲試。

  李鴻兒在鹽鐵司已經干了快二十年,初來時還是個身高不足三尺的孩子,圓滾滾的小胖臉、嘟著兔子一般的厚厚嘴唇。

  也正因為這幅面相,二十年光景過去了,他依然還只是個開門、打掃的雜役。

  鹽鐵司除卻監管著遼國與大宋、西夏的鐵器、青鹽等貿易往來,還承擔著另外一項差事——全國各地所有往來的信件,都經由鹽鐵司轉呈至留守司、內省司、八作司…

  每日清晨至日落,都有數不清的貨商、郵使,從各地到此簽取販售公文及上呈信函。

  而李鴻兒,這個鹽鐵司守門的衙差,每日辰時打開正門,在司衙門前順著風向撒兩盆清水,為討份往來車船順風順水的吉利。

  與鹽鐵司打過多年交道的商人總能恰到好處地踩著準點候在門外,等著李鴻兒那張兔子嘴從門縫**出來。

  李鴻兒已揉開了眼睛,手里端著夜壺左右張望了一下,門前一個鬼影都無。

  他又謹慎地看了看手中夜壺后,如往常一般伸長脖頸,利落地將污穢之物潑到衙前街上,做完這些才小心關上門,摟著肩膀鉆回被窩中,邊走邊高聲抱怨。

  “那個菜商老劉真是王八蛋,竟還算計到小爺頭上了!

  吃他點青菜,害老子鬧了一晚上肚子!”

  今日,誰也沒注意到鹽鐵司正門比往日早開了一個時辰,司里留守的幾個聽到李鴻兒咒罵,嘴角掠過一抹鄙視。

  繼續縮起身子享受著軟皮被窩下帶來的溫暖,心里卻妒忌地咒罵著,活該你拉肚子!

  正門衙差雖不上品級,整日還會被旁人擠兌著說成看門狗,但是誰也無法否認這確實是個油水富足的肥缺。

  進門遞上點商家販運的貨物特產,總能提前得到一些傳喚。

  昨日,有個從南面過來的新菜販,衣著粗舊,車上也沒裝多少青菜,但菜販還是面露不舍地扯出面上葉子寬大的遞給李鴻兒。

  熟識的貨商都知道,草原上吃慣了牛羊食肉,突然進食素葉菜,定然會鬧上幾天肚子。

  這幫商人面露譏諷,正等著看這個不懂規矩、即將要吃衙差訓責的熱鬧,一副冷眼旁觀、風雨欲來的姿態。

  出人意料的是,李鴻兒如嘴饞的娘兒們,不僅收了菜商手中青菜,還異常客氣地讓進了門。

  就在李鴻兒關上大門不足片刻,鹽鐵司側墻暗處便轉出一道黑衣黑影。

  這團黑影移到李鴻兒適才傾倒污穢之處,低下頭仔細搜尋著什么。

  目光轉過幾個來回后,迅速彎身撿起一支淡黃色的油脂卷。

  起身看了眼四周,匆匆向著城北暗處隱去。

  上京有南北兩城,北城為契丹皇族聚居之地。

  黑衣人離開鹽鐵司,挑著墻根陰暗處疾行幾步,不久便在一座府宅前止住腳步。

  一刻未停地上前敲起府宅大門,欲亮未亮的天色下,響起一陣勁道而有節奏的叩門聲。

  音才落,大門閃開一條縫隙,黑影隨即閃身進去。

  合起的正門上方,高懸著一塊書有三個鎏金大字的匾額——‘寧王府’。

  “王爺在書房等你。”

  方才為黑衣人開門的老人丟下一句后,便顧自向兩側偏房走去。

  黑衣人望著身背佝僂的老者,眼中充滿敬畏。

  他知道,這個看上去風燭殘年的老者,面兒上是寧王府的管家,實質卻是掌控著埋于上京城所有達官貴人府中密諜的管家。

  ‘很多事情遠不如表面那么簡單,人亦是如此。無論是黑衣人眼中的老者,還是這個國家的少年皇帝。’

  十年前耶律隆續以次子身份登基時,即已違反了‘長子繼承’的祖制,長子羽王耶律隆安也在那場大火后渺無音訊。

  這讓以寧王為首的舊皇族,不得不默認了耶律隆續的身份。

  寧王并無野心,可他無法容忍這片灑滿耶律祖輩鮮血的草原,改姓‘蕭’。

  剛滿十歲的耶律隆續登基后,蕭姓女子就開始顯露出不輸男兒的政治才干,或許只是為了壓制耶律皇族。

  這個蕭姓女子開始以皇太后的位份干涉起國家政權,并委身漢姓大臣韓德讓強勢打壓舊皇族,收攏軍權。

  十年時間對于短暫一生來說,不算長遠。

  但這十年間,寧王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奈、憤怒,而這一切都源于當年羽王的失蹤。

  雖然寧王無法預見,倘若當年是登基的是羽王,又會以甚態度對待舊皇族。

  盡管如此,他依然堅信,羽王終究不會像蕭姓女子一般對待自己,忘了自己姓的是‘耶律’。

  無論是甚目的,尋找羽王的下落一直都未在新、舊皇族間中斷過,這似乎在無形中已成為了默契,成為了博弈的籌碼。

  哪一方先找到羽王,就意味著哪一方就奪回了王權、贏得了話語權。

  失去權勢的寧王,與一個草原老牧人沒有任何區別,只是他住的院子要大一些,面上看著還風光一些。

  可是那個在深宮里頭的女人,已被手中滔天權勢遮掩了曾經的小心翼翼及洞察入微的心思。

  在遺詔中賦予她監國權利的人,相當推崇漢人慣擅的政治權謀,遼國也仿照大宋建立了監察百官的密探,而密探頭目就是寧王。

  寧王從黑衣人手中接過油脂卷,抽出里面的白絹。正要散開,驀然發現黑衣人還恭敬的站在身側。

  “可想知道信上寫了什么?”寧王問道。

  “不想。天色將明,小人需立即返回軍營!”黑衣人語氣平淡回復道。

  寧王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黑衣人對著身背高大的寧王拱了拱手,悄聲退了出去。

  他清楚,自己這種行走于黑夜中的‘釘子’,知道的太多,離黑暗也就越近,畢竟每日新升的太陽于他來說奢侈得勝過金子。

  “羽王竟然沒死!”

  寧王捏緊手中白絹,曾堆積了十年的愁容正被臉上難以置信的笑容慢慢驅散著。

  他望著遠處隱沒在夜色中雄偉厚重的宮殿,仿佛正在一點一點地瓦解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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