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小青的任務是滅門羽王府一十八口。
她不知道為什么要殺羽王,即使羽王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
不過,殺人從來不需要任何理由。
夜色漸深,羽王府只剩下一鉤淺灰輪廓。
想到羽王府的一十八口,龍小青突然想盡快結束這場殺戮,這在她任殿前司十來年的生涯中,第一次出現的念頭。
念頭出現了,就再也按捺不住,似是三月春風拂過的青青草葉,瘋狂生長。
草尖一下又一下撩撥著她,心癢難耐。
她取出一支弩箭,包裹在箭尖的油脂粗布被瞬間點燃,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張弓搭箭。
緊接著在她身后陸陸續續亮起了十二團火光,每一張弓開如滿月,箭尖直指羽王府。
‘嗖’一聲,十三支火矢在暗中劃出一道半月弧形直向羽王府。
入夜的西北草原,火勢被風裹卷著迅速蔓延開來。
從未在夜間掌燈過的羽王府早已被人淡忘,而今夜,羽王府升騰起的熊熊火光,不禁讓所有人再次驚感到,皇帝長子并不是耶律隆續,而是羽王耶律隆安,盡管他是私生子。
平日閑散慣了的仆人,此時鋪天蓋地的火幕垂下,竟沒一人想起救火,女仆隨便抓起件夾衣護住前胸便跌跌撞撞向門口闖去,男仆更是不堪,衣衫也顧不得披上一件,十六個仆人從房間逃出。
喂馬的陳七終歸是年輕腿快,第一個打開大門沖了出去。
就在他心頭躍起劫后余生的喜悅時,一支弩箭從黑暗中猝不及防地飛刺而來,直穿他的胸口釘在身后半開的木門上。
余震仍顫的羽箭淋滿鮮紅液體,停在木門上綻滿朵朵怒放的梅花。
陳七的死并未阻止后面蜂擁而上的腳步,沒人會去思考葬身火海與利箭穿心兩者間,哪個離恐懼更近點。
慌亂的眾人如層層浪濤淹過陳七栽倒于地的尸體。
羽箭飛如閃電,羽王府的那扇大門已直接貫穿地獄黃泉。
龍小青射出陳七那箭后,便用黑布小心纏緊弓座斜束在背后,黑布兩頭在胸前交叉著牢牢打了個結。
做完這些,她開始認真數起數來,就如草原上的牧民清點著放牧歸來的羊群。
每有一人被羽箭貫穿,就累加一個數字。
一、二、三…十六…
橫谷寨,村尾倚靠大山,黃河水流經此被村頭橫谷生生阻斷,形成了一條由東向西的“腰帶水”。
灰藍夜色下,茅舍零星散落在狹長的山谷中,如一朵朵環坡而生的蘑菇,破土而出。
秋日晚風中懾懾抖出的兩個身影,正如眼下草城川谷間收割一空的小麥桔稈,暗黃干癟。
越向北行,沙嶺增多。本就外傷累累、疲累不堪的羽王夫婦終不習水土,撐到此處便先后倒于林中,命懸一線。
對秦牧這個箭法獨特、經驗豐富的老獵人來說,從寨子出發進到賀蘭深處不消兩個時辰,他總算耐著性子盼到了時下林中野物一年中最膘肥肉多的時候。
秦牧身后的箭筒插滿了自制的白灰雜色羽箭,光滑無比的石球彈珠在布兜里叮叮當當地來回晃蕩。
腰間系著的皮質彈弓很小巧,是去年新換上的狍子皮囊,輕便好使。
此回捕獵雖說是只為來年入冬屯糧,但作為村里的捕射能手,除了弓弦聲響,更甚的,是獵物應聲倒地后的快感。
想到此,秦牧全身亢奮,一頭扎進林子。
萬沒想到,在這人跡罕至、野獸出沒的深山樹林里,映入秦牧眼簾的卻是并排躺著的兩個異客。
身上裝束已刮劃得破爛不堪,但考究精致的玉佩、腰飾出賣了二人的不凡出身,特別是別于男子腰間雕刻精致的短刀。
秦牧似已見到天黑后二人落入虎豹之口的景象,也不敢細想,扶起氣若游絲的女子反手放至馬背,又彎腰馱起男子,一刻都沒耽擱地往回走去。
掌燈時分,秦牧終于牽著馬匹回到橫谷寨。
拐進村頭沒走幾步,隱隱露出嵌滿稻莖的黃泥墻,娘子白英早已在屋前等候。
低矮無形的茅屋前疏疏朗朗地排列著塔形草垛,檐下掛滿了扎成一捆捆的谷穗和紅茹莨,如剛清洗過,不積灰塵、不生蛛網。
地上一缸才密封不久的海紅果酒還散發著絲絲清香,一切都是準備過冬的樣子。
被秦牧救下的羽王夫婦,拉起海棠雙膝跪地,頷首作揖:“多謝兄臺出手相救!在下耶…
葉清明,因家鄉連日水災良田被淹、家人失散,走投無路才攜娘子向北逃亡,不料北方地勢偏高,風干多林,秋寒肆虐,頗不適應,竟昏于林中。
若不是兄臺,我倆怕是已成山頭孤魂了。”
“清明兄,此話過重了。
在下姓秦,單名牧字。祖輩以獵為生,粗漢莾夫之人。
那日也是過冬在即,為入冬屯糧偶進山林。
想來你我遇見也是緣份,既已搭救,兄臺就安心在此地住下。
只怕是誤了捕射屯糧,來年春天前都要以粥裹腹了啊!”
眼前出身尊貴的落魄之人,除卻腰間那把半寸長的匕首和身上這套看著勉強華貴的長袍之外,竟無法從拴于腰胯的空皮囊里掏出半分值錢貨色。
葉清明摘下腰間玉佩,遞于秦牧。
“秦兄,走時匆忙,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若不嫌棄,此玉佩還能換幾個銅錢,請秦兄拿去貼補家用吧。”
秦牧本想推辭,轉念想到家中屯糧不多,又錯過了秋獵,眼下家里多出葉清明夫婦二人怕是…
葉清明見秦牧滿臉慚色,甚解人意地默默塞于秦牧掌中。
秦牧羞愧不語,心想來年開春定與村里游商換成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