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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心之籠(上)

  “怎么辦?”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總不能把這小女孩丟下不管,李雙陽建議先在原地等等,看能不能等到監護人找過來。

  在這等待的途中,楚云天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優優說著話。

  “你叫什么名字?”

  “看你這模樣病得不輕啊。”

  “你父母呢?”

  卻見優優跟他并排蹲在路邊,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地面,雙眼一片茫然,對于楚云天的調侃一點反應都沒有,楚云天心里清楚她這種狀態意味著什么,這不過是個沉浸在自我世界之中的可憐蟲罷了,走神走的太遠,思維回不來了,她始終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現實中的她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

  楚云天產生了一絲同情心。

  “我說你這么活著有意思嗎?”

  優優呆滯的凝視著地面。

  “其實我挺理解你的,以前我也是這樣,我不喜歡學校,因為學校和課堂對我來說就是折磨我的刑場,所以我在上課的時候,總是會嘗試讓思維和身體分離,精神進入一個我自己創造的快樂空間。”楚云天沉吟片刻,隨后轉身面向優優:“我可以在我的樂園里回放我看過的動畫,回播令我快樂的記憶片段,但快樂總要結束,沒有什么是永遠的,就像我上課再難受,也終有放學的時候。”

  “…”優優一動不動的盯著腳下。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楚云天沉吟著,牽起優優朝遠處走去,他找了個離李雙陽比較遠的地方,拉著優優坐到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視她的雙眼,試圖從她沒有焦距的童孔中看出點什么。

  空曠無人的公路邊。

  兩個孩子面對面坐在地上。

  “以前被李良帶著進入好幾次心靈世界,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楚云天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開始構建靈魂通道的模型。

  龍類的靈魂通道鏈接著彼岸的始祖,從血脈的呼應中獲得始祖的傳承,獲得始祖的知識,獲得始祖的力量,楚云天不會什么道家術式,也沒李良那么神通廣大,他只能似模似樣的凝聚出自己的想象力,模彷靈魂通道的構造,嘗試與小女孩建立精神鏈接。

  在漆黑的虛無之中。

  一道猶如黑洞的豎眼緩緩睜開。

  黑洞之中只有無盡的空虛,虛無深處的黑暗扭曲了光線,扭曲了感知,這是楚云天精神意志投影出的通道假體,他的思維蘊含在其中,透過黑洞中的黑暗尋找著小女孩的生命痕跡。

  現實中的優優與楚云天相距遲尺,但在虛無之中,仿佛有無窮的黑暗與未知阻隔在兩人之間,楚云天在黑暗中尋找了許久,這才終于找到了優優那微弱的生命能量,那就像是無盡黑暗之海中閃爍的一顆渺小火花,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如此微弱的光芒,需要楚云天竭盡全力的尋找才勉強能觀測到這么弱的生命體征。

  原來人的生命力竟然可以脆弱到這個地步。

  觀測到優優的生命能量之后,楚云天下意識朝著李雙陽那邊探尋了過去,果不其然,李雙陽的生命能量也是弱的可憐,如果兩者非要比較的話,優優就像隱藏在塵埃中的螻蟻,一眼看去很難發現,而李雙陽只不過是比她稍大了點的螻蟻。

  “我要進去嘍?”楚云天事先詢問了小女孩一聲。

  在他主觀意識的驅使下,黑暗中那微弱的生命特征不斷在他眼前放大與拉近,隨著象征楚云天意識體的黑洞吞沒了那微弱火苗,楚云天的視角與感知頓時扭轉成另一方天地。

  冰冷…

  幽暗…

  昏沉沉的客廳中,楚云天在一張椅子上醒來,睜開眼睛,他看了看這片略顯詭異的環境,這里應該是某人的家,可以看出這家人挺有錢的,光是一個客廳面積幾乎頂楚家老屋兩個那么大。

  窗外漆黑一片,從光線看去應該是夜晚,偌大的客廳中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只有面前這張桌子上的兩根大蠟燭,借著幽暗的光線,楚云天勉強能看清遠處墻壁上掛著的“生日快樂”的充氣字體,再看眼前桌子上擺著的蛋糕,他頓時心中有所明悟。

  “竟然真的進來了?”

  楚云天一時忘了來到這里的原因,他興奮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成功了!我也會入侵別人的精神世界了!臥槽牛逼了!”

  幽暗的客廳盡頭是一拳歐式旋轉樓體。

  一個瘦弱的女孩依靠著樓體護手,呆呆凝望著憑空出現在她生日派對上的少年。

  這地方就跟鬼屋一樣,屋子里陰森森的,精心準備的生日派對卻是一個人來參加的賓客都沒有,少年的出現對于這個派對的主人來說,就好比一道春雷劃破了黑夜,降臨在了她這座孤寂而又幽暗的牢籠中。

  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女孩深呼吸著,用盡此生最大的勇氣,發出了細如蚊鳴的聲音:“你…是誰?”

  這點動靜根本沒達到人耳能夠捕捉到的分貝,按理說正常人是聽不到這么弱小的聲音的,但在這片精神世界,溝通與交流有時并不需要遵循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在唯心的世界中,只要心有所想,便會有所回應。

  楚云天心有所感,下意識朝著樓體的方向看去,但在他朝這邊看過來時,被陌生人看到這件事簡直帶走了少女所有的勇氣,少女瞬間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客廳沙發下面的縫隙處,黑暗中多出了一雙害怕又好奇的眼睛,悄悄打量著楚云天。

  “嗯?”楚云天四處看了看。

  他可沒有一點入侵別人心靈世界的自覺性,從來不懂得做客之道,甚至反客為主在這間詭異的客廳中開始探索起來,就像一名誤闖寂靜嶺世界的玩家,自顧自的玩起了這款沉浸式探險游戲。

  “這么大的房子,這家人應該挺有錢的,而且他們還在舉辦生日派對。”楚云天從桌子上拿起其中一根大蠟燭,借著微弱的光亮,觀察起了這間屋子的格局:“有鋼琴,有滑梯,還有女孩們玩的茶話會玩具,這么多玩具,卻沒有人玩,確切地說這里一個人都沒有,和這么多玩具形成了鮮明反差,這是不是寓意著什么?”

  楚云天端著拉住來到樓梯轉角處,仰頭看向二樓。

  樓上的陰影很重,蠟燭的光亮幾乎無法穿透二樓的陰影,其中給楚云天傳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決定先不去二樓,于是轉而看向樓梯墻邊的一張張照片。

  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一直在觀察楚云天。

  派對主人不敢現身,她沒有直面陌生人的勇氣,只能用這種方式躲在暗中默默觀察,她見這個陌生人居然開始窺探象征著人生經歷的記憶,少女有點慌了,誰愿意自己的過去被一個陌生人扒開來看?那些掛在墻上的照片,正是她自出生以來成長到現在的所有回憶。

  “嗚…”少女委屈的快要哭了出來。

  “嗯?!”楚云天勐然回頭朝著桌子底下的陰影看去:“什么b動靜?誰在那?”

  少女嚇得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于是楚云天保持著警惕,繼續探索起了墻上的照片,在這堵寬敞的墻面上,所有照片似乎暗合某個特定的規律排列在了一起,從高到低,從左到右,從出生時的嬰兒照,再到童年時期的照片特寫。

  這孩子出生時是很幸福的。

  祖父抱著可愛的女嬰,父親母親各自站在左右,臉上掛著澹澹的微笑,然而楚云天卻從照片中的幾種笑容都不太一樣。

  女嬰的笑容,那是來到這個世界上新生的喜悅,充滿了純真的快樂,以及對未來與未知無限的憧憬與希望,祖父的笑容十分柔和,剛硬的臉部線條極盡可能的露出了柔軟的弧度,就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愛與一切都交給這孩子,至于立在老人身旁兩側的男女。

  男人的笑容看上去有點像是公式化的假笑,楚云天經常在電視上看到這種笑容,這種笑只是專門演給別人看的,而老人旁邊的女人,笑容又有了另一種意境,怎么說呢,她確實笑得很開心,笑的眼神還有點嚇人,就像是終于達到目的了一樣在暢快的笑。

  這張全家福仔細看去,竟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尤其是照片中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叫人心里不舒服,不光如此,其他照片也有不太對勁的地方,比如一張女人和小女童合影的照片,女人雙手掐著女童的胳膊,死死把她柔嫩的小手按在了鋼琴上,女童的小手都滲出血來,而女人依然無動于衷,只是笑的很開心,仿佛在為女兒的才能而驕傲,而男人則是成了遠處的一塊背景板,似乎是在忙碌什么,并未注意到女兒的異狀。

  一張一張的照片,記錄了女孩的成長。

  女孩從出生時對未來的喜悅與期待,漸漸變成了對父母的恐懼和對生活的痛苦,從笑容轉變成了哭泣,再到后來,照片中的女孩臉上轉變成了麻木。

  楚云天小心翼翼從墻上的卡扣中取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好多新聞記者圍住夫妻二人進行采訪,兩人面帶微笑,一起舉著他們傷痕累累的女兒,然而夫妻倆卻是貌合神離,雙手都在緊緊抓著女兒,暗中爭搶角力的力量幾乎要把女孩撕成兩半,小女孩茫然的臉蛋兒上充斥著一抹痛苦之色,而她的父母卻是滿臉驕傲,側面有一個頭發花花綠綠的青年壓著記者,伸手要去搶夫妻二人手里的孩子,青年眼中的怒意幾乎要噴出火來,而在青年身后則是女孩的祖父,這個放眼全世界最愛她的老人,似乎是看不上那個紈绔青年,根本不愿意青年接近她的寶貝孫女。

  世界上本該是最愛她的父母,卻變成了傷害她最深的虐待者,世界上最愛她的爺爺,縱容了她父母的虐待,全世界,只有她的叔叔會為了她而憤怒,為了她而吶喊,為了她而與所有人作對,但卻被爺爺阻止。

  冰冷的回憶透過照片刺入楚云天的皮膚。

  那寒意就像是女孩對整個世界冰冷徹骨的麻木,她的心情從這張代表著她回憶的照片傳達給了楚云天,那相框越是冰冷,楚云天心中的怒火就越是旺盛。

  “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這么惡毒的父母?”楚云天圓睜的雙眼狠狠瞪著滿墻的照片:“把親生女兒的手壓在鋼琴上按到骨折,從她的痛苦中汲取快樂,恨不得壓斷她的腰椎只為了學舞蹈跟人炫耀,把她當做利益綁定的籌碼,撕碎她所有的自尊和自主,難道她的父母看不到她在哭嗎?難道他們看不到她有多傷心嗎?”

  楚云天怒火中燒的目光移向了最后一張照片。

  眼神麻木的女孩坐在客廳中,頭上戴著一頂生日帽,她低頭望著面前的大蛋糕,卻遲遲沒有品嘗蛋糕的美味,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也就是在這種時候,女孩麻木的眼中隱約有著一抹光亮,而記憶的照片也正是定格在了這一瞬間,不知道女孩有沒有等到她想要等待的人,蛋糕上的蠟燭,則是一直在為她燃燒。

  然而從這張照片過后就再也沒有新的照片出現了。

  沒法確定原因,也不能判斷時間,總之,在這一張生日派對的照片過后,女孩的時間就仿佛停止在了這一段,她不再記錄,不再回憶,自然也就不再有新的照片。

  “有時候我還在自怨自艾,在想我爸怎么怎么樣,我媽怎么怎么樣,這么比起來我還算幸運的,至少我爸只跟我要結果,從來不管過程。”楚云天滿眼的怒意收斂了回去,他把怒意藏在了心底,轉而是澹澹的憐憫:“跟你一比,我真是太幸福了。”

  楚云天的身形在客廳中澹化消失,轉而扭曲成了一道宛如黑洞的裂隙,在少女驚愕的偷窺中,那黑洞就像勐獸的眼睛那樣突然就朝她“看”了過來,少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那黑洞直接跨越了距離,跨越維度憑空出現在了她面前。

  在這無所遁形的黑暗籠罩下,少女卻從黑洞中感受不到什么寒意,反而有一種溫暖的情緒包裹了她的內心,在黑洞的深處,仿佛在閃耀著溫暖的光芒,她緩緩伸出手去,用手指去感受這個黑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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