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昭獄建在皇城北方海濤坊附近,規模并不算大。
這昭獄地上一層、地下一層,滿打滿算只能關個幾百人罷了。
放在先皇在位時幾乎從未向昭獄押送過犯人。
只因昭獄是先押再審,所以重械不可常開。
一直以來,皇城貴戚家中若有不上進的子侄,最不濟就是送到昭獄做個獄司這樣的小官。
雖然名聲不太好聽,終究還是個清閑不易犯錯的活計。
但是時代終究是在變的。
比如這段日子昭獄中的獄司卻是有苦難言。
總共才能關幾百人的昭獄如今竟是人滿為患。
這一任的獄司張聰已經多日沒有回家,頜下胡須蓄得極長。
他身上也已經有股氣味,卻是不敢抱怨,只因為這幾日來送到昭獄的人實在太多了。
而且這些人都是過去的達官貴人。
放在過去,就算是父親那樣伯爵也與他們搭不上話來。
自己這種不受寵的庶子更是完全入不了這些貴人的眼。
誰知轉眼間,自己這個小小的獄司卻像是能掌握這些貴人的生死一般。
張聰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懼,心中卻常有戚然之感。
這時候門外一陣響動打亂了張聰的思緒,一個小小獄卒奔了進來,對張聰道:“大人,禁軍又帶了一波人來。您今晚又該受累了。”
張聰嘆了一聲,道:“請禁軍的兄弟們快些進來。”
接著就見到一個健碩的男子撩開簾子走進了屋中。
張聰一看來人,便笑著問道:“汝龍兄弟!”
原來進來之人正是姚汝龍。
這姚汝龍作為世襲禁軍,和這蒙祖蔭當上獄司的張聰,也算是玩到一起的兄弟。
只是張聰今日見到姚汝龍后,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他總覺得今日的姚汝龍似乎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姚汝龍見到張聰,總算一笑道:“聰哥兒,今日勞煩你。”說罷用手向后一揮。
接著便有禁軍壓了二男五女進入屋中。
他們都穿著白色中衣,肩上扛著枷鎖,披頭散發好不狼狽。
張聰看清那七人的模樣之后一愣,接著不可思議地看向姚汝龍。
原來這被押來的七人中,有兩個男子張聰是遠遠見過的。
別看他們如今頭發散亂,面孔頹然骯臟,不知道究竟遭過多少罪。
但他們過去都是趾高氣昂之人,都是魯氏宗親!
姚汝龍只是對著張聰點了點頭,其中包含了多少一言難盡。
張聰無法,拿起毛筆按部就班對這七人道:“來犯報上姓名。進得昭獄所犯何事?”
被關押而來的兩個男子中,有一個年紀較長,還剩一些火性子。
他怒答道:“我是西陵王之后魯正源。犯了何事去問魯清那小子!
我們全家行的端做得正,不知何罪之有!”
即使此刻的魯正源被枷鎖套著,仍舊沒有什么懼意。
而站在他身邊的男子年紀更輕,不過十多歲,此時也是義憤填膺地盯著張聰。
像是把張聰當做了趙皇魯清一般。
張聰避開二人目光。
這兩位過去都是真正的宗師,哪里會和張聰多話?
如今卻都落難了。
其實這些日子落難的又何止是魯正源呢?
自從魏武侯呂步在金水橋前被亂矛刺死。
接著便引來天雷滾滾,將當時的禁軍全都劈死。
從這之后,趙皇便如同瘋了一般。
先前京城貴族們剛被迫將家中女兒嫁入皇家。
還沒轉過幾天,他們自身又都鋃鐺入獄。
其實趙皇并不相信什么天理循環,天雷劈死禁軍的事情。
他知這定然是有高手在設計自己。
與此同時,魯清更怕的是流言蜚語。
這些日子他派宦官潛入市井,到處打聽有誰在議論呂步的事情。
每抓著一個私下議論者,必定要嚴刑拷打。
最后還要逼迫他們攀咬出幾個幕后權貴才算結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過幾天功夫,便有許多貴族被人誣告、牽連入獄。
罪名還都是通敵賣國的死罪。
就是因此,張聰才接連幾日回不了家。
這些貴族們進了昭獄,便要活活脫幾層皮,今生都出不去了。
就是如今昭獄中負責拷打行刑的獄卒都累脫了形,但還有貴族源源不斷的被送了進來。
今日被魯正源義正詞嚴的一喝,張聰只敢低了頭,提起毛筆在紙上唰唰寫了兩個字。
張聰并不是個壞人,但他也知道自己作為獄司救不了任何人。
救不了,最多不再加戕害就是了。
張聰揮了揮手,讓獄卒將魯正源一家帶下昭獄。
這時候張聰才抬頭對姚汝龍道:“汝龍兄弟,如今世道怎么這么亂。”
姚汝龍心中一警,知道太子殿下給與自己的使命便是攪亂這趙國。
他苦笑了一聲道:“如今陛下看過去的老臣不滿。你我兩人雖然位卑,也該提醒家中父輩小心了。”
張聰聽了這話面色立變,他過去還從未想過這一波牢獄之災會牽扯到自家。
他張嘴還欲再問什么,這時候卻又另一波吵鬧聲在屋外響起。
獄卒再次返了進來,道:“大人,老夫人在外頭等你,說有要事找您。”
張聰聽了一驚。他的母親不過是個姨娘,身份低下從來沒有出府的自由。
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張聰還待再問幾句,這時候就見門簾被人挑開。
還真是自己的母親哭著奔了過來對張聰道:“聰哥兒,你那妻子,被人強拉走了!”
張聰從未有這般震驚過,他立刻大聲問道:“娘,您別胡說!被什么人強拉走了。”
張家姨娘帶著哭腔道:“你媳婦本來替我去街上買些錦線。忽然就被一群禁軍拉走,說是去服侍陛下!
她一個已婚的夫人,怎么就被相中了呢!”
說罷張家姨娘長聲嚎哭,簡直要暈過去一般。
張聰再也坐不住了,他同妻子伉儷情深,聽到妻子被擄走之后一顆心都要沖出胸膛。
張聰竟然不顧身份,也管不上姚汝龍,竟然是直從昭獄沖了出去。
當他來到外界之后,刺目的陽光讓張聰有些昏眩。
接連幾日在昏暗的昭獄之中,讓他忽然不能適應外頭的天光。
待昏眩感稍止,他才看清此刻京城中竟然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
這個大街上到處都有百姓嚎哭著。
一些窮兇霸道之人喝罵著四處奔跑。
也有一些禁軍到處胡亂拉扯女子。
不論是少女還是婦人,只要稍有些姿色便強行將她們鎖上大車。
女子們凄慘的哭喊聲響徹長街。
百姓們有的跟著哭號求饒,有的用憤怒的眼神盯著禁軍們,卻是敢怒不敢言。
眾人心中都默默地回響起一首讖謠。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讖謠便在趙國京城中流傳開來。
“魯清荒唐學紂王,禍國妖女住未央。
滿門忠烈皆枉死,真龍化浪趙國亡!”
張聰為眼前的混亂震驚的不知所措,這時候卻聽到有人高聲呼叫道:“真龍化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