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在滏水河邊,痛擊六鎮鮮卑,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事關全局,就連高伯逸也是有些舉棋不定。
他原本的機會,是押寶在河東那一路。只要占據壺口關,那么此戰必勝!壺口關就像是一把寶劍的劍柄似的。
劍柄沒有了,寶劍再鋒利也是握不住的。
而且,斛律金已經跟自己暗通款曲,一旦獨孤信所部兵臨壺口關,那么在“浴血奮戰”之后,斛律金和所部兵馬就會因為“損失慘重”而無力再戰,然后返回晉陽。
這就是雙方約定的套路,戲要這么去演。
至于滏水河防線,只要能守住就行,高伯逸并沒有覺得自己能夠硬抗六鎮鮮卑。雖然他用了種種手段,給這支軍隊加了無數負面狀態。
比如說缺糧,比如說底層貧困潦倒,比如說“貿易禁運”,比如說不占大義等等。但說一千道一萬,任何事情都要看結果。
你做得再多,對方都可以無視那些“負面狀態”,把給打倒在地,那么之前所做的功夫都白做了。
神策軍帥帳內,高伯逸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真的好難決定啊!
下一個命令很容易,但是這道命令的后果,要如何去承擔,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誰敢說自己萬無一失呢?
歷史上那些出名的常勝將軍,無一不是心智堅韌之輩。
到底應該像張彪的提議那樣,打得一拳開,避免百拳來,還是乖乖的當一個肉沙包?
高伯逸陷入兩難之中。
“糧草終于送來了!”
站在壺口關的城墻上,段韶欣慰的點點頭。唐邕為人自負,卻也有自負的資本。不好搞的事情,他最后搞定了,這就是能力,不容否認!
運糧的車隊從晉陽而來,這是第一批,后面還有一批,等都送到了,就可以出征了。不然糧草要是不足,段韶帶兵心都是虛的,餓肚子的丘八隨時都有可能嘩變!
“大都督,出事了!”
一個傳令兵上了城墻,滿頭大汗的對段韶說道。
出事?
段韶微微皺了皺眉道:“速速帶我去看看。”
段韶出征以后,他的官職是“都督并省諸軍事”,而高伯逸的頭銜是“都督京畿諸軍事”,一個簡稱并省大都督,一個簡稱京畿大都督。
反正都是一方大佬,可以算是平起平坐。
段韶亦是沒想到高伯逸這廝短短幾年時間,居然就可以爬到自己頭上!這讓人何其不爽!
當他來到壺口關城墻的另一側時,卻看到了讓他更不爽的事情!
城下是一輛運糧的箱車,車上插著神策軍的紅色軍旗,城下那人他認識,就是高伯逸的貼身侍衛,個子高高的,平時一副拽上天的表情。
這廝是沒有家眷,他要是有家眷,段韶定然會殺他全家之后,看看這廝到底還拽不拽!
“城下何人?”
段韶讓傳令兵問話,雖然他知道對方是誰。
“整個壺關城內,都是奸佞小人,唯有賀拔仁都督乃是真英雄!請讓賀拔仁都督出來說話!”
城下的竹竿后背都已經被冷汗打濕了,但是高伯逸讓他來這里一趟“裝逼”,他不來也要來了!
這就是當家族門客的悲哀。
當主公發達的時候,哪怕是宰輔也要對你客客氣氣的。然而主公若是讓你去死,你也要赴湯蹈火,這就是宿命!
他這話直接讓壺關城城頭的士卒舉起了弓箭。
“堂堂虎狼之師,居然連讓別人說實話的勇氣都沒有了么?”
竹竿在城下喊道,繼續“作死”。
你還別說,此話一出,城頭士卒立刻將弓箭收了回去。是個人都要臉啊,再說城墻下面的那人又沒有馬,一輛牛拉車,跑也是跑不掉的。
如果話都不讓對方說,那可真是如對方嘴里說的那樣,丟人丟姥姥家了。
“去把賀拔仁將軍叫來。”
段韶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道。
高伯逸這個賤人,用陽謀玩陰招,明明知道他不懷好意,偏偏你還不能發作,甚至城下那家伙現在都不可以收拾,只能留到以后。
為什么呢,因為一旦你收拾了,那么則是證明“做賊心虛”,以至于連別人說話都要管著。這更加證明了晉陽那邊的事情,確實如外界傳言的那樣。
不一會,賀拔仁一臉懵逼的來到城墻上,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為什么段韶要叫他來。
“我就是賀拔仁,有屁快放!”
看著城下那個竹竿一樣的家伙,賀拔仁沒好氣的用大嗓門吼道!
“聽說晉陽缺糧,此番賀拔將軍出征定然糧草不足。我家都督一向敬仰賀拔將軍為人,特送來糧草一車,聊表敬意。
壺關城內魑魅魍魎齊聚,賀拔將軍金玉之人,何必跟這些賊子為伍,我家都督一直提賀拔將軍不值當。
沙場上刀劍無眼,但若是遇到賀拔將軍所部,我軍必定退避三舍以示敬意。糧草放在這里,在下告辭!”
竹竿沒有任何表情的說完,像是照著書本念書一般,隨后轉身便走,弄得城墻上站立的諸多將領面面相覷,表情詭異。
賀拔仁恨不得立刻從衛兵那邊搶過弓箭,然后將城下之人射殺!
但是他不敢!
如果殺了,那么更加坐實了他跟高伯逸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說打仗的時候,在段韶背后捅一刀,最后拿著段韶的人頭,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鄴城的朝堂上,繼續發財享福!
這在邏輯上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對。
“賀拔將軍的名聲,倒是傳到鄴城去了啊,去派人把那車糧草運進出吧。”
段韶似有深意的看了賀拔仁一眼,既沒有為對方解釋,也沒有指責,就這樣淡然的來了一句之后,就走下城頭!
沒人看到的是,段韶把指尖都捏白了!他被人用計謀玩弄于鼓掌之間,卻絲毫不得反抗!
此等憋屈,這幾十年來何曾有過?
連反抗都不行,完全得按照對方預定好的規劃來行事,不然局面就要更糟糕,這種憋屈真是…他好想砍死高伯逸啊!
特別是城下那個竹竿把一車糧食說得像是一萬車一般!別說是六鎮鮮卑所有人了,就連賀拔仁本部人馬,那一車也不夠一餐飯的!
你拽個什么拽啊,像是給了很大恩惠一樣!
“高伯逸野種小兒,不把你碎尸萬段,我段孝先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