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朝會之后,鄴城內就處于一種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各方都在積蓄力量,等待下一次的爆發。
比如說今天。
馬上要開始的朝會,將要討論“檢地土斷”問題,記得這個策論當初高伯逸就跟高洋提過,倒也不算是“別出心裁”。
只不過此時此刻提出來,意有所指罷了。
群臣們魚貫而入來到太極殿,每個人都低著頭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待“那一刻”的來臨。沒人認為高伯逸是無能的政客,可是漢人世家亦不是任人揉捏的魚腩。
他們的力量,比想象的要大。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和三日前一樣,太監的鴨嗓子是那樣刺耳似乎是在嘲諷大殿里的所有人。
朝廷的禮儀就是這樣,你可以看不慣,私下里也能吐槽,但公開場合,就必須一板一眼的走流程。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一個玩法。
“臣,有本奏。”
從大殿最靠外的地方走出來,很明顯是個一個不上臺面的小官。
高伯逸定睛一看,此人居然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他記得對方是尚書諸曹郎中,具體管那個部的忘了,但是記得叫馮子琮!
他原本跟高演關系甚密,不知為何,陰差陽錯的躲過幾輪清洗,現在依然好好的待在中樞里當官。
此人不僅不是自己的親信,從背景上說,甚至可以算是“絆腳石”一類的人物,屬于遲早要收拾的貨色。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給此人定性,然后豎起耳朵聽對方到底想說什么。
“說吧。”
幕簾后面的李祖娥平靜的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太后,微臣以為,楚王殿下之前的檢地策略,雖然于國有益處,然而現在并非檢地和土斷的好時機。不如等國家安定之后,再行土斷亦是不遲,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人來勢洶洶,第一個站出來,沒想到輕飄飄的發言,說了半天不過“先放著再說”的緩兵之計。
有種雷聲大雨點小的味道。
高伯逸略有些詫異的看了這個叫馮子琮的年輕人一眼,心中大為警惕!
此人并不簡單,別看他剛才說的沒什么作用,實際上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作用,獲勝之前先思敗,有點扎手啊!
“這位是…”
高伯逸故意裝作不認識的問道。
“戶部曹馮子琮。”
這位面色白凈的大臣恭敬的給高伯逸行了一禮,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你說現在國家不安定,那要怎么樣才算安定?你說是誰在搗亂?”
高伯逸咄咄逼人的問道。
“楚王殿下難道不知道現在是誰在搗亂么?晉陽形同國中之國,尾大不掉,難道這也算安定?”
馮子琮并未示弱,而是爭鋒相對的回了一句。
呵呵,看來這位就是世家推出來試探自己態度的小石頭了。
高伯逸嘴角掛起冷笑。他不懂得什么溫良恭儉讓,他只知道,背著人說壞話要大聲,當著人的面說壞話要更大聲!
大佬就要有大佬的牌面!
“太后,若是連檢地和土斷都不做,我們跟晉陽那些叛逆有什么區別?那些都是蠅營狗茍之輩!若是我們都跟他們一樣,這齊國還有救么?這天下還有救么?
鄴城周邊一個村子十年內數百男人居然登記戶口成為女人,這種事情荒謬不荒謬?你們臉上覺得很光彩是吧?”
權力的滋味為什么美妙,就是因為在同樣實力的條件下,可以占據絕對優勢,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他人身上。
此時此刻,無論是楊愔等大佬,或者是站出來跟高伯逸打擂臺的馮子琮,都無法回避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都是要臉的人!
既然要臉,既然要面子上漂亮,那就不能說“萬民不如狗”這樣的話。自然,從道理上,他們就無法反對檢地和土斷,因為這二者正是追求的所謂“公平與正義”!
只有把多的地檢出來,讓世家匿藏的大量戶口都納入到國家的稅務體系中,才能讓那些老老實實繳稅的自耕農日子好過一點。
這樣對于王朝的長治久安,絕對是有決定性好處的。
如果馮子琮胡攪蠻纏的反對土斷,那么他的名聲傳出去就徹底臭了。至于段韶和晉陽鮮卑,他們一直都是“不要臉”的,自然不用在意那么多。
“楚王言之有理,檢地之事,可先在鄴城周邊實行,順利的話,再推廣全國。”
按照之前的約定,李祖娥第一次發表自己的見解!這讓楊愔和崔季舒等朝臣非常意外。
按照權力設計的格局,李祖娥只不過是一個“點頭機器”罷了,她站出來一錘定音,還真是第一次。
楊愔終于意識到,高伯逸和李祖娥一內一外這個組合,如果配合得好,將會是鄴城內無敵的存在。
“此事不必再多說了。”
李祖娥將群臣的口全都堵住了,至少今天是沒辦法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了。可以想象,圍繞著檢地和土斷,高伯逸和漢人世家之間還會有相當復雜和長期的斗法。
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太后,微臣也有一本奏,事關齊國興亡。”
高伯逸從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太監,太監又轉給李祖娥。
“南陽的獨孤信,希望歸附齊國!他將帶著數萬兵馬到黃河邊,屯扎枋頭,將家小和從屬都遷入鄴城,入齊國為官!
至于南陽之地,還需要人去接收,微臣覺得等獨孤信到鄴城之后,再來討論這件事也不遲!”
看不見的炸彈在大殿內爆裂開來,震得群臣們的耳朵嗡嗡作響!
高伯逸不顯山露水的,一下子拋出來這么一個大石頭,鄴城的池塘太小,丟到里面,不知道會砸死多少小魚小蝦!
“楚王,你是說…獨孤信?”
齊國誰不知道獨孤郎是誰啊,就是因為這位太生猛,所以他來了鄴城,不知道會搞出多少風雨來。
李祖娥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高伯逸之前沒有透一點口風。從他嘴里說出獨孤信要入鄴城,那么則說明對方是跟高伯逸單線聯系,并且已經談好條件了。
侯景禍亂江南,逼得梁武帝困死臺城的故事還沒過去多少年,現在又來個獨孤信…高伯逸到底還有多少底牌沒有打出來啊!
此時此刻,馮子琮恨不得找個狗洞快點逃走,他知道今日所謂的“出頭”,其實完全就是個笑話!
有了獨孤信和他麾下的那支軍隊,高伯逸足以壓制任何蠢蠢欲動的漢人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