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高洋的犢車是朝著鄴北城方向而去的,而鄴北城的漳河岸邊,正好有一個屬于高伯逸的造紙作坊,乃是屬于崔寡婦的“嫁妝”。
高洋對此心知肚明,也不開口詢問,只是閉著眼睛,忍受著犢車里的晃蕩,不跟高伯逸說話。
“陛下,年底鄴都多了許多流民,今年雪大,如果放任不管,會有很多人死于雪災。
棉衣和棉被,微臣已經送入宮中,給陛下和眾妃嬪了,陛下覺得如何?”
在歷城“發現”高昌棉的那日,高洋也是在場,高伯逸說這話不算是對牛彈琴。
“棉衣很不錯,現在朕里面都穿著呢。棉被朕亦是在用,只可惜棉花不多,唉!”
高洋輕嘆一聲,依舊是閉著眼睛。
“陛下,為了安置今年冬天的那些流民,微臣打算以中樞的名義開一個棉紡作坊。然后開墾鄴都周邊不適合種糧的荒地,種植高昌棉。
等棉布做成棉衣以后,以平價普及之。”
為什么不在權貴圈子里面普及棉衣謀取暴利呢?
因為這些人的消費量太低了啊!
棉紡織業就是要走量,不能像絲綢一樣走高端路線,走高端路線會把自己走死的。
“平價棉衣,朕豈不是在開善堂?”
果不其然,高洋對于民生之道是有研究的。新推出的產品不賺權貴們的錢,難道賠本賺吆喝?
“陛下,棉衣棉布,難點不在棉花上,而在于推廣上面。薄利多銷,多救活人命,齊國自然能富國強兵。試問窮人在冬天都凍死了,那么春天誰來當兵,誰來種糧,誰來服徭役?”
棉花出現以前,對于窮人來說,冬天那是非常難捱的,凍死人簡直家常便飯。
“想必,你在鄴西城,已經開好了作坊吧?”
高洋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盯著高伯逸問道。
“很小,很小的一間作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高伯逸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稍微有那么一點意思,去找楊胖子,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弄,就說朕已經準了。”
不知為何,高伯逸感覺高洋的話語里面,措辭跟以往稍稍有那么一點不一樣。
“喏,等有結果了,微臣再來跟陛下匯報。”
國力的發展,需要有新的經濟增長點。
糧食作物,此時弄不到玉米,弄不到土豆,弄不到紅薯,能夠開發的力度很有限。
而經濟作物,高昌棉作為一種歷史上已經證明過自身價值的經濟作物,大規模的推廣開來,可以明顯的提高國家生產力和人民的幸福感。
冬天冷得要凍死,能有個屁的幸福感!恨天恨地才是常態好吧!
“陛下,到地方了。”
駕車的竹竿幽幽的來了一句,而犢車外騎著馬的劉桃之,已經快要成為一個雪人了。
這里是漳河邊上,老遠都聽到紙農們在搗紙的聲音。作坊邊上搭了個遮雪的棚子,有人在施粥,附近到處都是凍得發抖的災民,臉上卻帶著喜悅。
這讓高洋很是好奇。
“他們在做什么?”
竹傘下,高洋指著棚子里的人問道。
“簽勞作協議,領紙被過冬。紙被是賒給他們的,從接下來一年的工錢里面扣除。”
高伯逸感慨的說道。
眼前的一幕,讓他想起前世的“富實康”,資本家給了工人工作,工人還要感恩戴德。
一不小心,自己就活成了曾經最不屑的那一類人。
“紙也能做被子取暖么?”
這種事情,完全刷新了高洋的認知。
“并不是普通的紙,而且也不完全是紙,只是用厚紙做了一層皮,里面還填充了一些柔軟的干草甚至是雞毛鴨毛。
不同的種類,價格亦是不同。
為了給神策軍提供肉食,微臣已經下令在鄴都周圍大范圍飼養雞鴨,那些雞毛鴨絨,正好可以拿來做填充物。”
經濟怎么拉動的,當然是讓更多的人參與勞動,拓展新產業,才能創造社會價值啊!這是國家發展的不二法門。
高洋臉上的表情數次變幻,最后長嘆一聲道:“走,去里面看看紙被是怎么做的。”
冬天紙漿池子里早已結冰,這道工序已經廢了。所有制作紙被的材料,都是事先就準備好了的。可見高伯逸搞這個東西不是因為這次雪災,而是他至少幾個月前就已經在籌備了。
將一張又一張泛黃的麻紙疊加,打濕了以后晾干,再用麻繩把邊緣串起來。
這不是普通的紙,這種紙張是藤條和麻布作為材料做成的,它的特點就是硬,密,能夠擋風,甚至可以作為冬天的外套!
當然,紙被紙衣是高伯逸的構想,但這種造紙的技術,卻是出自崔家。乃是高伯逸的母親崔娘子親自出馬,才讓崔家拿出了這項技術,作為將來紙被紙衣作坊的入股投資。
所以說在這個年代,離開了世家的幫助,統治者什么都不是,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泛黃的厚麻紙經過裁剪以后做成被套,然后在作坊的另外一間大房里塞填充物,然后再進行包邊工序,最后變成成品紙被,堆在庫房里,等著簽完(就是蓋手印)協議的人來領。
一切都是嚴整有序,宛若軍隊打仗一樣的。
在紙被作坊里轉了一圈,高洋面色平靜的出來,就像是剛才什么都沒見到一樣。
“讓楊胖子加急造一批紙被吧,朕乏了,回宮。”
高洋意興闌珊的擺擺手,上了高伯逸的犢車。
對于這位皇帝為什么提不起興致來,高伯逸也大致上能猜到。
剛才看到的那些東西確實能造福一方百姓,推廣開來,甚至能活命無數。
然而它能讓高洋延壽么?
并不能。
再好的東西,哪怕富有四海,最后卻沒有命去享受,那么要來又有何用?
坐在犢車里搖搖晃晃的,高洋忽然睜開眼睛,漫不經心的說道:“九合,明日到皇宮來,朕不是說要送你一件大禮么?明日你可以過來拿了。”
哈?大禮?
高伯逸一臉懵逼,他早就忘了這事了,沒想到高洋居然還記得。
“微臣可否問一下陛下,究竟是什么大禮呢?”
“你來了就知道了,保證不會讓你失望的。”
高洋嘴角微微掛起,邪魅一笑,讓高伯逸汗毛倒豎!
這廝不會又是要搞事情吧?
中國人自古就要過年,哪怕天塌下來的大事,也要過完年再說。
高洋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搞事情吧?
高伯逸頓時有些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