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京兆府的監牢里,高伯逸住了個“單間”,條件一般,倒也干爽。
獄卒們都怕把高伯逸玩壞了,畢竟這廝可是要把宇文護母親閻姬換回來的“重要物品”,所以伺候的格外小心。
每日的飯菜,居然都有人來試毒!這待遇簡直趕得上皇帝了!
在監獄里住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一個穿著皮甲的將軍來監獄提人,高伯逸定睛一看,這位儒雅的中年將軍,不就是那天被宇文邕徹底奪取官職的竇毅么?
他那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負江河萬古流”,真是罵得宇文護抬不起頭來。
這位個性大哥怎么成了押送自己的將軍了?
高伯逸拱手對竇毅行禮道:“竇先生有禮,先生當日仗義執言,堪稱是周國群臣楷模。”
竇毅一聽高伯逸開口,臉上的笑容都要堆積起來。他感慨的說道:“現在周國日月顛倒,那狗屁鳥官不當也罷!還不如跟羅先生把酒言歡,豈不美哉!
只可惜宇文護那狗賊豈肯放過在下?讓在下押送先生去齊國,就是為了把我搞臭,在青史上遺臭萬年。
他也太小看我竇毅了。能跟羅先生一路,這點污名算什么。”
得,這位果然是真愛粉。
高伯逸尷尬一笑道:“大隱隱于市的小伎倆,倒是讓先生見笑了,我們這就上路吧。”
說到上路,竇毅面色陰沉下來,最后無奈的幽幽嘆息道:“高都督倒是豁達。當日多虧那權景宣死得快,他要是慢點死,只怕竇某所在的援軍也要被高都督一鍋端了。
權景宣那蠢貨,居然看不出高都督聯合王琳,已經在荊襄布置了二十多萬精兵。
如此泰山壓頂之勢,又豈是區區襄陽堅城能抵擋的。
虧他還號稱名將!郭將軍要是不是為了給那廝擦屁股,也不至于兵敗襄陽。
高都督的手段,在下一直都是佩服之至的。
你看,周國現在日月顛倒,昏暗不堪,跟齊國那狗皇帝高洋自毀長城,逼得高都督出走又有什么區別?”
老竇發了一頓牢騷,卻是讓高伯逸刮目相看。
很多人認為荊襄戰役西魏是吃了權景宣輕敵的虧,但眼前這位竇毅老哥卻看出了他高伯逸當日的手段。
本來是對手的王琳,被自己拉到同一戰線,兵力可就不是一加一那么簡單了。
此舉極大解放了北齊軍與王琳軍之間互相提防的內耗,使得精兵得以一致對付西魏。
荊襄多水路,便于軍隊展開,分進合擊。西魏兵力不足,水軍分散的劣勢被無限度的放大,最后滾雪球一般成為兵敗之勢,神仙都擋不住。
竇毅一針見血的指出高伯逸當初就是玩的地地道道的陽謀,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砸死了權景宣。
其實在戰役開始的那一刻,西魏就已經輸了。韋孝寬幾個月前給權景宣寫信被對方置之不理,那個時候才是關鍵的勝負手。
看來北周有的是能人啊,他們只是沒坐到關鍵的位置上。
若是荊襄戰役時西魏的總指揮是這位竇毅老哥,誰勝誰負還真是難說得很。
“竇將軍目光如炬,如同親臨戰場啊。高某人的雕蟲小技不值一提,見笑了。”
高伯逸客氣行禮,兩人間聊天的氣氛十分融洽。
“長孫兕家的那位鵝王,不是池中之物。高都督真是會收徒吶。
我去長孫家做客時,聽聞那位鵝王長孫晟對高都督推崇備至吶。我被趕出大殿以后,聽說長孫兕站出來替高都督說話,看來是為了他兒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看老竇這個人,說話很是接地氣,不愧是在軍隊里混過的文人,讓高伯逸不由得好感大增。
隊伍漸漸遠離長安,很快,高伯逸便發現引路的老竇,走的路線有點不對頭!
這不是往潼關去的路,而是往蒲坂城而去的!
蒲坂城乃是關中在黃河以北的樞紐,北周的東北大門!
蒲坂城再往東北走,就是北齊的平陽城(今臨汾),再繼續往北走就是鼠雀谷,穿過鼠雀谷就是晉陽了!
難道這次交人,是去晉陽么?
高伯逸大驚,此番路線改變,很不利于他展開行動啊。
他現在最害怕的東西就是意外!
高洋說那邊接應的人是高長恭,高伯逸可以絕對信任的人。
萬一接應的人變成段韶,那他高大都督可就嗚呼哀哉了!
“竇將軍,我們這一路,像是在往蒲坂城而去啊。”
竇毅回頭看了高伯逸一眼,無奈苦笑道:“高洋派人來說在平陽城下交割,這位任性的皇帝手里捏著閻姬,只好委屈高都督了。”
嗯,這很符合高洋的脾氣,不過對于高伯逸來說卻未必是好消息。
晉陽一直都是北齊鮮卑軍戶的大本營,高伯逸在晉陽附近被交給北齊的人馬,絕不是什么好事!
雖然像李達這樣的“至尊百寶鮮卑”認他高伯逸,但這樣的人不過數百而已。
更多的鮮卑人,則是把段韶當做一面旗幟。
高伯逸落到段韶的嫡系人馬手里,會有什么下場不問可知。
此時他很想跟竇毅打個商量,要不先不去晉陽,先去潼關玩玩怎么樣?
不過這話怎么說得出口?
發現高伯逸滿臉憂愁的竇毅,以為他是怕死了,這些天每日都跟他說些關中的風土人情,變著法子讓高伯逸開心。
他真有些害怕,高伯逸按道理說不會逃跑,但是萬一來個拔劍自刎什么的,那樂子可就大了!
知道的以為高伯逸是自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他竇毅逼死的!
“高都督這兩日似乎有心事啊!”
圍著篝火,竇毅坐到蓬頭垢面的高伯逸身邊,疑惑的問道:“高都督出發時相當豁達,為何這兩日愁眉不展呢?
去潼關與去蒲坂城,真有那么大的區別么?”
這叫怎么說呢?這是生與死的區別好吧。
高伯逸簡直不知道應該怎么跟竇毅說。
“怕死乃是人之常情,特別是像牲口一樣被殺掉,死得毫無意義。竇將軍能理解嗎?”
高伯逸信口胡謅道。
竇毅沉默了。
很久之后,竇毅抬起頭,眼中有淚光閃動。他拍了拍高伯逸的肩膀問道:“高都督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在下雖然不才,一點小事還是不麻煩的。”
“我在齊州有個長子叫高承明,孩子母親是趙郡李氏東房的嫡出。
我雖然娶的是高洋長姐,實則心中一直將李氏當做正室。
我與竇將軍一見如故,敢問竇將軍將來若是家中有女兒,能否讓犬子成為乘龍快婿呢?”
竇毅被高伯逸的奇怪要求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