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睿跟高伯逸說了很多北地的事情,比如柔然的一些習俗,草原人用兵的習慣,防御邊地的要點難點,十分有見地。
他那張老成的臉上有些地方紅紅的,顯然是被北風吹成這樣的。北地苦寒,在那里鎮守,當真是個苦差事。
高睿大概是看出高伯逸很受寵,像是在賣弄戰績一樣,花里胡哨說了不少廢話。
反正說來說去意思只有一個:要是有機會,你多向高洋美言幾句可好!
高睿性子有點耿直,但他不是傻子。
沒有做的事情,他不會厚著臉皮吹噓。但做了的功績,他也不希望被人用嘴巴三言兩語就吹掉了。
因此在皇帝身邊有個近臣幫忙說話,那是最好不過。
高睿的要求并不高,也并不需要高伯逸吹噓。只要他能及時把邊境的情況匯總,還有自己陳情的陳條交給高洋就行了。這不叫內外勾結,而是最起碼的自保手段。
如果這個都想不到做不到,那高睿也干脆別混了,直接歸隱山林會活得比較久。
“我才來鄴城不久,但聽說了一件大事。”
高睿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陛下打算讓高侍中(高德政)的兒子殉葬長樂公主,你…”
“沒錯,我就是高侍中外室生的,不過沒有入族譜,勉強算個高家人吧。”
高伯逸并沒有否認,因為否認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高睿覺得受到侮辱。
“人殉這種事情,自漢代以后就很少了,陛下這么做不對,明日我上朝,定要把這事說道說道。”
高睿拍著胸打包票道。
他現在也不過二十二歲,并不比高伯逸大多少,心中的熱血還沒有冷。
高睿沒有問殉葬的那個人是不是高伯逸,如果是高伯逸殉葬,這廝現在應該還躲在墻角里哭吧?豈能如此鎮定自若的在這里談笑風生,還說以后要如何刺探胡人情報。
這不扯嗎?
“高睿兄,若是…我是說若是陛下決定一定要讓侍中之子殉葬,我高伯逸雖然不才,但也愿意為父親分憂,替兄長慷慨赴死!”
高伯逸斬釘截鐵的說道。
聽到他的話,高睿大驚失色!
“賢弟不可!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豈能因為這陋習而失良才?賢弟為人方正純孝,當為國出力,為民謀福,豈能斷送這七尺之軀!
賢弟放心,為兄一定盡力讓陛下打消此念!”
高睿緊緊握著高伯逸的手說道。
這算是達成盟約了吧!
高伯逸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祖珽真是鬼才,所有人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難怪這種人一直作奸犯科還活得好好的。
只能說厲害了!
高睿輕易不在朝堂說話,所以一旦開口,分量就很重。而且這位高洋的本家堂弟,一直在北地,此人對朝廷忠心,至關重要。不看僧面看佛面,有高睿開口,高伯逸“被自愿殉葬”的概率,至少降低一半。
“那兄弟我就告辭了,蹴鞠大賽的籌備還在進行,到時候也希望睿兄捧場,邊軍參加獲獎,也是美談。”
高伯逸客氣的說道。
這些都是場面話,高睿來不來都無所謂,主要是話說到了,人家就認為你把他當回事,他心里就舒坦了。
高睿心里舒坦,就會幫他高伯逸說話,事情就這么簡單。
順便把密諜外派的事情談妥了,今天真是不虛此行。
高伯逸心滿意足的離開,暗嘆做人真是好心有好報。
當日若不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救下那幫囚徒,就不會有灰鼠等人的投靠。
沒有灰鼠等人,就無法偷到祖珽的那副畫,自然也就沒辦法收服祖珽為自己所用。
沒有祖珽出主意,現在自己就想不到把突破口放在高睿這里,而是病急亂投醫。
搞不好就真的陪那個死去的高寶德,在墳墓里睡上一百年,一千年,直到哪一天被出土。
出了趙郡王府,高伯逸直接回了小院,祖珽很負責,居然沒有出去浪,而是耐心的等著某人回來。
“一切順利,跟趙郡王高睿相談甚歡,他答應明日入御書房面圣的時候,勸一下,嗯,好好勸一下。”
高伯逸臉上高興不是裝出來的。
這就是得道多助啊!
“如果你真以為趙郡王出馬就能勸服高洋的話,我建議你現在還是自盡比較好。”
祖珽冷冰冰的說道,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做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聲!所以無論是你那個便宜大兄高伯堅,還是你被殉葬,都是你們輸了,高洋也輸了,懂嗎?
如果高伯堅被殉葬了,你以為你就落得到好?崔娘子會怎么想?她會恨高洋嗎?恨高洋有用嗎?
別人會怎么看你?懦夫,孬種,沒有擔當,將來就算是有機會,你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呃…這么說我死定了?
高伯逸被說得一臉尷尬,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這個祖珽,有時候說話太毒了,讓人有打死他的沖動。
“那接下來應該怎么辦?”高伯逸現在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既然相信這個混球,那就一口氣走到底。
“穿上孝服,黃昏的時候,去高德政府前嚎啕大哭,對著大門磕頭,然后大喊自己不能盡孝,但是愿意替兄長人殉。最后在高府下人抓你進府之前,逃之夭夭。其他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幾個去辦吧。”
祖珽指著灰鼠,竹竿,四眼,斷劍,葫蘆五個人說道。
孝子哭門?
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啊?
高伯逸感覺有些跟不上祖珽的腦回路了。
“你總是要進宮的,如果真要殉葬的話。在此之前,就是你刷名聲的好機會。你的名望越高,高洋就會覺得殺你付出的代價太大,根本就不值得。
這時候,就需要一個臺階能下來。
你不是善于蹴鞠嗎?那就用蹴鞠定勝負。有這個臺階,高洋事后后悔,肯定就會順利走下來,你也就自然安全了。
然后,一直不讓你入族譜的崔娘子,還有你爹高德政,甚至你那個便宜大兄,就成了冷血無情的人,成為徹頭徹尾的輸家。
這個道理你懂么?”
祖珽大言不慚的說道。
此時此刻,高伯逸已經心悅誠服,腦子里只有“高山仰止”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