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幕降臨,世界也陷入了無際的漆黑當中,這是個不算美好的夜晚,厚重的積云遮住了所有的星光,男孩向著窗外看去,只能看到深邃的黑暗,天地都連接在了一起,模糊了邊界。
仿佛在某個時刻,小屋已經脫離了現實的世界,被拖入某個虛無混沌的空間之中。
將視線收回,男孩沒有在意外界過多,無論外面多么黑暗寒冷,這座狹小的小屋依舊溫暖、燈火通明。
霍爾莫斯把飯桌搬了過來,臨靠著下鋪的床,男孩和華生坐在一起,霍爾莫斯又搬來兩把椅子,一把放在了朝向門口的方向,一把被他坐下。
陣陣香氣撲面而來,男孩不禁流下了口水,霍爾莫斯的廚藝很不錯,在男孩看來就像魔法一樣,那些臟兮兮的野菜在他的手里,總會變成美味的佳肴。
因為有客人來,飯桌上多加了一副碗筷,只是這個家伙好像遲到了,大家只能忍受著饑餓,等待著他的到來。
“圍欄就快做好了,這幾天再砍點樹,應該就夠用了,”為了打發時間,霍爾莫斯講起了這個小家庭的近況,“我弄到了一些種子,可以去種一些蔬菜。”
“你最好再多砍些樹,冬天就快來了,森林里應該會變得很冷,”華生建議道,“我之前攢了一小筆錢,你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嗎?”
“嗯,目前應該沒有什么用錢的地方,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能保證。”
霍爾莫斯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從穩定下來后,霍爾莫斯便意識到,他們不能繼續過街頭流浪,那樣居無定所的生活了,他們需要步入正軌,堂堂正正地活下來。
“新生活啊…”
霍爾莫斯感嘆著,眼神柔軟了下來。
前不久還在翡冷翠的街頭廝混,和其他人打的頭破血流,轉眼間他也擁有了稱得上家的地方,雖然狹小,但至少能遮風避雨。
“我之前覺得這樣的生活,對于我而言十分遙遠,但沒想到它又變得如此之近,輕易便能觸摸。”
聆聽著霍爾莫斯的話,男孩沒有太大的感觸,對于他而言,一切都沒有變,他還和他的朋友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話說,你有想好之后該做些什么嗎?”
霍爾莫斯看向男孩,突然對他發問道。
“做…什么?”男孩有些不理解。
“就是工作之類的,人需要忙起來,閑下來人就會廢掉的,更何況,我們這里可不養閑人啊,”
霍爾莫斯為他解釋著。
“我現在是名合格的獵人了,每天都能捕獲些獵物回來,還有一些兼職,能賺到一些小錢。”
指了指掛在墻上的獵槍,今天的飯桌上的兔肉,便是這么來的。
聽到這,華生也對身旁的男孩說道。
“我和霍爾莫斯一樣,在城里找了些兼職的工作,雖然掙的不多,但也足夠維生了。”
“啊?什么時候的事?”
聽到這,男孩一驚。
“就在幾天前,我帶你去翡冷翠的時候。”華生回憶著。
聽到這,男孩也想起了幾天前的事,他們過上了穩定的生活,聽說華生要進城,男孩也央求著,讓她帶自己去,面對男孩的苦苦哀求,沒辦法,華生只能帶上了他。
或許是教士的原因,他們幾人對于這座熟悉的城市,帶著幾分惶恐不安,但為了生活還是走向了這里,男孩不知道華生是要去找工作,只是聽她說有事情要辦,就把男孩留在了一處花園旁。
“我們已經不是流浪者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著隨波逐流的生活,你需要有個目標,一個前進的方向。”
霍爾莫斯建議著,曾經他們或許可以搶一搶商鋪的面包,和其他流浪者掠奪著街頭僅有的資源,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也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生存著。
“我…”
男孩的聲音有些猶豫,他大概明白了霍爾莫斯的意思,可真的讓他去選擇做什么的話,他也想不明白。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很簡單的人,腦子里空蕩蕩的,用華生的話來講,叫做天真,用霍爾莫斯的話來說,便是愚蠢。
男孩喜歡這樣,這樣活起來很輕松,他不用去考慮那么多復雜的事情,只要跟在這兩人身旁就好。
一個簡單且渺小的愿望。
“我可以…在這里呆上一輩子嗎?給你協助什么的?比如搭建圍欄、收拾衛生、做飯…之類的?”
男孩試探性地問道。
“你不想離開這個小屋,也不想離開這個森林是嗎?”
霍爾莫斯沒有生氣,繼續問道。
“想一想,比如一些你喜歡的東西,一些你想做的事,這些都是需要你離開這里,才能做到的。”
男孩認真思考了一下,試著回想自己喜歡些什么,他想起了和華生去翡冷翠的那一天,自己坐在花園里。
那是處靠近神學院的花園,花壇間常能看到那些面帶笑意的學生與牧師,他們中絕大部分人的年齡和男孩相仿,說說笑笑,從男孩的眼前走過。
他還看到那些搖曳的裙擺,在起伏的輕笑聲里,姣好的腳踝踩著高跟鞋走過…
不得不說,在某一刻,男孩感受到了些許的差異,他身在繁榮之中,卻和這片繁榮格格不入,他無法融入其中,也沒有機會融入其中。
他想起奧斯卡的話,如果說有另一次選擇的機會,自己會過上什么樣的人生呢?
如果自己和教士一起離開了的話,男孩會成為牧師,他也會成為這繁榮的一份子,他或許…或許能融入這世界呢?
可這樣無疑會舍棄眼下的現在,他看了看霍爾莫斯和華生,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心里的向往只持續了一瞬便消失了,男孩說道。
“嗯,我沒有什么太喜歡的東西,也沒有什么想要的,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的話,我更想和大家在一起,我不想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小屋,這片森林。”
他認真地說道。
男孩知道離開這里也會遇到美好的事,但相應的,也會遇到煩惱,他不想讓自己簡單的思緒變得更加復雜,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眼下能定格為永恒,在這樣的永恒里長眠,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聽到男孩這樣的回答,霍爾莫斯沉默了下來,華生則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男孩的臉。
“要是你想這樣的話,也未嘗不可,開心就好,是吧。”
她溺愛著男孩,對于他的一切的要求,都表示認可,男孩也樂于這樣,他覺得自己就像只慵懶的烏龜,只想躲在自己的殼里一輩子。
窗外的黑暗變得越發深邃了起來,窗戶上漸漸地蒙上了一層輕薄的冰霧,仿佛有凜冬降臨,可這一切都與男孩無關,他躲在小屋里,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享受著美味的佳肴,感受著爐火的溫暖。
陣陣敲門聲響起,幾人的談話停下。
“應該是他來了。”
霍爾莫斯說著起身,走到門口處,準備開門。
這時男孩才意識到,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會是誰來拜訪,那個神秘的客人是誰?他不清楚,朋友嗎?可男孩的朋友已經都在這了啊?
思索間,門已經被開啟,寒風涌入,吹得男孩一陣發抖,緊接著他看到了那高大的身影,他和霍爾莫斯說笑著,關上大門,脫下外套,隨意地掛在一邊,然后坐在了霍爾莫斯為他準備的位置上。
那是個蒼老的男人,花白的頭發和胡須瘋子,幾乎連在了一起,就像雄獅的鬃毛一樣,他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笑起來,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他…他是?”
男孩小聲地問道。
“哦,你還不知道,這位是洛倫佐、洛倫佐·美第奇先生,”華生為男孩介紹著,然后低聲在他耳旁說道,“我們住的小屋就是他的。”
“啊?”
男孩懵了,對此洛倫佐只是哈哈大笑著,“沒事,沒事的。”
“怎…怎么回事?”
男孩有些頭暈,他不明白這里為什么會變成了眼前這個老人的財產,他求助似地看向其他人。
“這處獵人小屋,是我年輕時搭建的,但后來我老了,沒力氣追逐獵物,眼睛也花了,根本看不清準星,然后我便放棄了打獵,這里也就荒廢了下來。”
老人慢悠悠地說道。
“我幾乎忘了這個地方,但之前一次興起,想回到這里看一看,回顧一下年輕時的時光,結果便發現了你們。”
“你是來討要這些的嗎?”男孩警惕十足。
“怎么可能,我已經老成這個樣子,這種生活,我可過不來。”老人拍了拍大腿,笑道。
“美第奇先生之所以來,是我邀請的,畢竟這里是他搭建的。”霍爾莫斯說道。
老人點點頭,看了眼幾人,親切地說道,“廢棄之地被重新復興,還是一群可靠的年輕人,這看起來,真讓人感慨生命的美好。”
他注意到了什么,看向掛在墻上的獵槍,幾分驚喜地問道。
“是它嗎?”
“嗯。”
霍爾莫斯點頭肯定,起身去把獵槍取了下來,遞到了老人的手中。
“真懷念啊…這是我一位畫家朋友,送給我的獵槍,我本以為我把它弄丟了,沒想到是遺落在了這里。”
蒼老渾濁的眼神里,盡是對過往的懷念,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拂過木質的槍托。
“它看起來真不錯,我已經變成了老頭子,但它依舊嶄新。”
“我是在盒子里發現的它,被布料包裹著,除了一些地方有些生銹外,基本沒什么問題。”霍爾莫斯說。
“嗯,這把槍有些年頭了,我那位朋友說,這是把好槍,實際上只是他隨便買的一把,還故意畫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裝作很貴的樣子。”
老人看著槍身上刻畫的精致紋路,它們繁瑣延伸著,就像在槍身上爬行的游蛇。
“沒辦法,他是窮酸的畫家,但技藝還不錯。”
“你要把它收回嗎?”霍爾莫斯問。
老人輕撫著槍身,他的目光深邃,享受著和舊友的重逢,然后搖了搖頭。
“不,不了,它是把槍,就是應該來獵殺的,而不是掛在墻上生銹,你留著吧。”
霍爾莫斯敬重地接過獵槍,看著其上細密精致的紋路。
“溫徹斯特。”
老人突然說道,霍爾莫斯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它的名字…大概吧,反正我那位朋友,當時是這么稱呼的。”
老人自言自語著,這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記憶泛黃,面容模糊不清。
“年輕人,要永遠熱烈啊,不能像我一樣,變成了個麻木的老人。”
老人有些難過地說道。
“好不容易又見到了它,我以為我會很激動,不,我就應該很激動才對,喜極而泣什么的,但我的心情一片平靜,只有麻木,我知道這把槍承載了很多美好的回憶,那對我十分重要,可如今看到它,我的心卻泛不起一絲的漣漪,就好像這一切和我無關,只是另一個人的經歷。”
他沉重地嘆息著。
“真是令人難過。”
隨著老人的訴說,屋內的氛圍陷入了死水般的沉寂。
男孩覺得有些冷,他抓起床上的被褥,緊緊地裹在身上,爐火微微搖晃,能聽到輕微的聲響,就像有什么東西在蔓延,隨后他看到了被凍結的窗戶。
一瞬間,世界仿佛被無序的瘋狂吞沒,就連季節也在這詭異的力量下失衡,冬季一夜之間到來,將寒冷浸透,只剩下了這座小屋,變成了最后的凈土,抵御著邪惡的侵擾。
“你呢?孩子,你確定要這樣嗎?”
老人看向男孩,意味深長地說道。
男孩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很快,他感受到了,有什么東西來了,在這黑夜下,另一個不受邀請的客人要來了。
他的眼神帶著驚慌,看向其他人,可他們就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樣,臉上保持著虛無的假笑。
嘈雜的敲門聲響起,仿佛有怪物在叩響著門扉,隨著它的撞擊,整個小屋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黑暗侵襲,深邃的盡頭,傳來一陣又一陣模糊的囈語聲。
男孩聽不清這聲音,但他本能地知道,這聲音在呼喚什么,它在呼喚一個名字,一個早已被忘記的名字。
“不…不…”
男孩捂著頭,喃喃自語著,一旁的華生見此也抱住了他,為他帶來僅有的溫暖。
“不,我不要離開。”
他嘟囔著,就像頑劣的孩童,拒絕著夢醒時分。
黑夜無比漫長,仿佛永遠都無法迎來金色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