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火銃引爆了油罐,而從其中釋放的則是易燃易爆的漆銻,漆黑的液體在火光的映襯下,四處飛濺,緊貼著建筑的表面,妖魔的軀體,融入積水之中。
燃燒、熊熊燃燒。
火光如此強勢,一瞬間它在人們的眼中只留下了純粹的熾白,宛如面對烈陽般,很多人都不禁閉上了雙眼,移開視線,以免與其對視被灼傷了雙眼。
伯勞深呼吸,火光將武器師的影子拉扯的細長。
燃燒的漆銻融進積水之中,化作滔天的烈火瘋狂蔓延,一瞬間便封死了街道,以熾熱的火墻將眾人與妖魔隔絕。
高溫蒸發著積水,驅散著寒意,油罐之內存儲著大量的漆銻,它們仍在不斷地燃燒,以伯勞預計的儲備來看,這道火墻還將持續更久。
夜梟見此不禁長呼了一口氣,火墻阻礙了妖魔的前進,為他們爭得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沸騰的火海里,仍能看到一道道漆黑的身影試著逼近,但它們大多在奔襲的路途上,便被射殺,焰火焚燒著軀體,將它們化作灰燼。
佚名們涉水移動,在暴雨的持續下,蔓延的積水讓他們做好的防御工事變得無用,但至少并不是全部無用。
“你感覺如何?”
伯勞關切地問道,像夜梟這樣的上位騎士,在如今的局勢下,已經算是精銳力量了,絕不允許輕易損傷。
“還好…大概是逆模因的沖擊,讓我剛剛遲緩了不少。”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弗洛倫德藥劑的協助下,夜梟覺得自己的情況好了不少,但能持續多久,仍是個未知數。
就像這場風暴,沒人知曉它會在何時停下。
伯勞回過頭,火海確實起效了,它能將絕大部分妖魔阻礙,可仍有一部分并不受其影響,還在繼續推進。
“你回去補給!這里交給我!”
伯勞對著夜梟說道,這種情況下不必廢話太多,劍舞者加快了步伐,帶起陣陣浪花,武器師則轉過身,從后背的武器架上,取下鋒利的長刃。
更多的黑影正在火海里奔襲,也有更多的身影,站在了武器師的身后。
鎮暴者完成了新一輪的集結,它們握持著沉重的槍械,在武器師身旁組建起密集的槍陣。
扣動扳機,彈火齊發。
上百公斤的子彈在一瞬間傾瀉出去,只能看到飛馳的光芒不斷來回地碰撞,擊碎建筑、砸開水面,輕易地貫穿了妖魔的血肉,最后被堅固的鐵甲彈開,留下深深的凹痕。
“攔住它們!”
伯勞大喊著,最后方的幽浮屠再度炮擊,一輪火光升天,在不久之后落下。
妖魔在吞噬著這座城市,而在這里掀起的戰爭無疑是在加快這一切,死亡與鮮血,哀嚎與恐懼。
這里是人類最為堅實的陣地,也是最適合妖魔擴張的溫床。
“有市民開始異化了!”
頻道里響起焦急的喊聲,很快便有另一個人下達命令,隨后伯勞在頻道里聽到了模糊的槍聲。
真不輕松啊。
武器師架起利刃,等候著妖魔突破火海,幾具鎮暴者則從后方做來,拖拽著沉重的武器箱,在與妖魔接觸前,被武器師的武器架,重新裝滿武器。
“各單位注意!”
警告聲又再次響起,隨后伯勞聽到了自穹頂響起的汽笛聲,它是如此深沉悠揚,一度蓋過了轟鳴的炮火與雷雨。
戰爭飛艇低空掠過,打開彈倉,沿著街道進行投放。
更為刺眼的爆炸響起,它所投下的是之前相同的漆銻彈。
爆炸濺起了易燃的黑水,和磅礴的大雨混合在了一起,沖刷在了妖魔們的身上,與此同時它也在被引燃著。
從高空看去,伯勞所守的街道,以及其盡頭,能看到在一瞬間便涌起了耀眼的火光,連接了起點與終點,隨后大火將整條街道吞食。
這就像篩選網,咆哮的火海吞噬了絕大部分的普通妖魔,高溫將空氣從寒冷加熱到上百度,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加速肺部的灼燒。
一具具身影倒下,而最后所留存的,便是那極難對付的存在,也是伯勞將要面臨的難關。
“真是及時的支援啊。”
夜梟的聲音再度響起,劍舞者快步移動,憑借著這多爭取來的時間,它完成了二次整備,而在那后方,一群穿著雨衣的技師在加緊整備其余撤下來的鎮暴者。
這些來自永動之泵的技師們心情都很糟糕,通常來講,他們幾乎不會觸及一線戰斗,但在如今的情況下,他也不得不出現,支援著戰場。
很糟,但又沒那么糟。
這些技師心里都很清楚,大雨癱瘓了排水系統,熔爐之柱在過載運行,詭詐的侵蝕也如疫病般在城市間蔓延…
用他們的話講,這個城市沒救了。
哪怕躲在地下,縮在隱秘的永動之泵內,這也不安全,所以比起死在黑暗的地下,這些技師選擇死在天空下。
“走了!走了!去下一個!”
有技師招呼著,他們終究不像士兵那樣繁多,數量稀少的他們,也只能以游擊的方式徘徊在戰場上,為那些有需要的地方提供援助。
武裝鐵蛇激起浪花,停在了不遠處,車廂打開,里面有士兵,在露天貨廂內,也有隨之移動的鎮暴者。
積水會妨礙武裝鐵蛇的行進,但有了之前戰斗的經歷,這一次凈除機關把氣象的干擾也算在了其內。
凈除機關的防線以敦靈塔為原點,逐漸形成了一個圓圈,而他們所守衛的區域,是舊敦靈中地勢較高的位置,在這里積水還沒有眼下如此恐怖,仍處于控制之中,他們可以利用武裝鐵蛇進行快速支援。
可在這防線之外的區域,便屬于不可控的地帶,亦或是說被放棄的地帶。
沒人知曉武裝鐵蛇能不能在如此深的積水中前進,即使前進又能前進多久呢?沒有人知曉,也沒有人會去做嘗試。
眼下任何脫離陣地的行為,都是在送死。
“你們頂住啊!”
有技師叫喊著,隨后武裝鐵蛇開動,在尚能行進的鐵軌上疾行,前往下一個地點。
目送著這些技師的離去,伯勞將注意力轉回了眼前,鐵甲的妖魔已經走出了火海,火焰燒傷了它們,但與那強盛的生命力為對比,這點傷勢還不足以拖垮它們。
“一個、兩個…三個…”
伯勞低聲計算著,不止有鐵甲的妖魔走出火海,還有被燒的渾身漆黑的妖魔,它們具有極強的自愈能力,在生死之間掙扎著。
能看到焦黑的表皮在逐一褪去,隨后有新生的血肉暴露在空氣之中,子彈命中了它們的身體,卻被堅韌的肌肉包裹,不久后與死去的血肉一起褪去。
武器師握緊了劍刃,伯勞開始慶幸技師們的離去了,因為此刻的他,也不清楚能否守住這里。
“佚名呢?他們所謂的‘忘川’究竟在哪?”
伯勞對著通訊器大吼,這是他們打贏這場戰爭的關鍵,可如今這張底牌仍藏于黑暗之中,甚至說,伯勞就連這張底牌是什么模樣,也不清楚。
“還沒到展露底牌的時候,伯勞。”
左鎮的聲音在頻道內響起。
“這是一場死亡競速,只要我們在舊敦靈徹底崩潰前,擊殺羅杰就好。”
“那羅杰呢?僅僅他催生出的妖魔,便已經令我們疲于奔命了!”
伯勞反問著,眼下不止伯勞這里遭受著猛烈的進攻,其他區域也是如此,在前不久他還收到了來自高文的求援。
能讓沉默的高文都忍不住求援,難以想象他那邊的戰況已經慘烈成了什么模樣。
“很快,我猜再有不久他就要來了,”左鎮說道,“現在還不能暴露忘川,我們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便是為了麻痹他,不能在這里功虧一簣。”
伯勞沉默,而后他忍著怒意問道。
“那你又在哪呢?左鎮。”
“我在我應在的地方,”頻道內響起左鎮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如果你開始懷疑,那么就回想你們所堅守的條例,伯勞。”
他的聲音如同重石般,壓在伯勞的身上。
“絕對固執且盲目地相信。”
聲音中斷,左鎮放下了通訊器回過頭,仰起頭,望著鋼鐵縫隙間噴涌的火光。
“這便是熔爐之柱嗎?真是宏偉啊。”
左鎮贊嘆著,這是堪比神跡一般的存在,而現在它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吞吐著火光。
“你是要做什么?左鎮。”
梅林站在他的身后,高聲問道。
作為留守在永動之泵的人員,梅林已經做好了死戰的準備,可他沒有迎來妖魔,卻迎來了左鎮。
“保護這里。”
左鎮平靜地回答著,在他的身旁跟隨著梅林所見過的蔡公,蔡公也流露著微笑,向著梅林點頭示意。
“保護…這里?”
梅林有些搞不懂,作為指揮的左鎮不去統領戰局,反而在這里講什么保護。
“這里是抵達‘死牢’的必經之路,妖魔會率先攻克防線,而后是機械院,它們會沿著垂直井壁爬下,成群結隊,就像掀開泥石后所顯露的蟲群。
它們會令永動之泵淪陷,最后沿著熔爐之柱,抵達死牢。”
左鎮喃喃自語著。
“死牢瞞不住羅杰的,他一定會來到這里,摧毀我們最后的希望,但同樣的,我們也知曉了他一定會出現在這里的情報,我們可以將他死死地拖住,最后在這里宰殺了他。”
聽著左鎮的話,梅林的臉色微變。
“你在拿死牢當誘餌?”
“當然,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嗎?”左鎮看向下方的黑暗,“到底多蠢的人,才會把避難所設立在這里啊?”
設立在這戰場的核心。
“可…”梅林剛想反駁什么,可他的話語突然停下了。
他就像突然間驚醒了一般,一直以來從未想過的漏洞暴露在了眼前。
死牢的漏洞,自己全然的不知,而且還愚笨地執行…
“你…知道什么”梅林問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眼下這一切都是猜測的。”左鎮說。
“反正這只是我對死牢計劃的曲解而已,假如它是正確的,那么羅杰也遲早會挖空我們的腦子,知曉這一情報,從而來攻克它。
假設死牢是虛假的,是一個誘餌,那么它仍會吸引羅杰的到來。
所以說只是‘解釋’的不同而已,它們所達成的結果是一樣的。”
左鎮眼睛微瞇,像極了頭狡詐的狐貍。
“你還說你什么都不知道!”梅林大聲逼問著。
左鎮則慢悠悠地回答。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僅僅是‘猜想’而已。
假設死牢真的只是個誘餌,那么所架設在誘餌之上的捕網,又是什么呢?你知道嗎?梅林。”
梅林愣了愣,搖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又遭遇這樣的事,梅林覺得自己的大腦都要卷成一團漿糊了。
“不知道就對了,如果我們知道了的話,那么羅杰就一定知道了,所以為了天衣無縫,沒有人將知曉真相。”左鎮說道。
“那誰知道這一切呢?”
“那些獨立于故事之外的人。”
左鎮收回了目光,朝著梅林大步走來,梅林的眼中仍有著困惑,他又問道。
“為什么只有你‘猜’到這些。”
梅林不明白,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些。
“因為我是佚名,我是左鎮。”
左鎮平靜地說道,而他的腦海里則浮現了另一個場景,在那破碎穹頂廢墟之上,在珀西瓦爾復述中,死去的佚名。
他記得自己沒有派遣過佚名滲透破碎穹頂,而且以破碎穹頂的防御,佚名也無法輕易地進入,除非…
除非極強的逆模因加護著他,以至于周圍人如果不刻意去注意,根本無法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個人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極為稀薄,只要稍微用力便會徹底斷絕。
在左鎮的記憶里,只有一類人能做到這樣的事。
左鎮看向身旁的蔡公,蔡公瞇著眼微笑,仿佛戴著面具一般。
蔡公不是個名字,它是個稱謂,它代指的不是一個人,它代指的是一群人。
左鎮覺得心頭一陣輕松,一群不在自己認知內的蔡公,他們藏在陰影里,置身于故事之外。
那么這些脫離故事之外的人們,除了蔡公,還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