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醫院再次忙碌了起來…準確說一直都沒停歇過,只是今天格外的繁忙,忙到全員調動,接收著來自破碎穹頂的傷員,士兵也入駐其中,戒備森嚴。
“珀西瓦爾的情況如何?”
左鎮隨著隊伍來到了黑山醫院,對著跟在身旁的高文問道。
“她被營救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剛剛才蘇醒過來。”
“嗯,我希望她能有些有用的情報。”
左鎮絲毫沒有擔心珀西瓦爾的意思,這讓高文有些不悅,但緊接著左鎮便冷酷地說道。
“這是我們與羅杰的第二次接觸,經過這兩次的襲擊,他應該對整個舊敦靈有了詳細的了解,就連凈除機關也無法逃脫。”
和藹的老人變得無比陰沉,眼瞳躲藏在深邃的陰影下,只能看到些許的微光。
“根據我的推測,這場戰爭將在第三次接觸爆發,而這也將是一次全面的、席卷著所有人的戰爭。”
“就在下一次。”
左鎮強調著。
“也就是說,我們快沒有時間了,所有的生死存亡,都在羅杰下一次到來時,爭出一個分曉。”
他停了下來,陰郁的臉龐猶如干尸,身上散發著濃重的死氣,一時間居然鎮住了高文,仿佛這具蒼老的身體里,正潛藏著猙獰的惡鬼。
“你在擔心你的同僚嗎?”左鎮問。
“嗯。”高文猶豫了一下,回應道。
“那么從現在起,就不要把她當做你的同僚來看,你們現在就是‘棋子’,用來達成勝利的‘工具’,工具不需要任何私人情感,你們只需要堅定地執行所有的命令,懂嗎?不要有絲毫的猶豫,以及任何的懷疑。”
左鎮的手搭在了高文的肩膀上,其上傳來沉重的力量,壓得高文居然有些站不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忠于亞瑟,而不是你。”高文說道。
“我知道,所以一會亞瑟的命令應該就會傳達到你這,現在凈除機關將聽從我與亞瑟的指揮,騎士長與佚名們都是如此。”左鎮道。
“亞瑟呢?”高文問道。
“他不在這,為了防止我和他被羅杰同時斬首,從現在起,我和亞瑟…我、亞瑟以及凈除機關各個部門的管理者,都不會同時出現在一起。”
左鎮轉過身,繼續前進,珀西瓦爾的病房就在不遠處,門口守衛著幾名士兵,還有醫生進進出出。
“走吧。”
他推開房門,走入室內,見到左鎮的到來,醫生們識趣地離開,病房內只剩下了左鎮高文以及剛剛蘇醒的珀西瓦爾。
珀西瓦爾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糟,她的身上纏著繃帶,手臂上還打著石膏,但這些都是肉體上的傷痛,真正的磨難來自于靈魂的伸出,她的表情微微扭曲,疲憊地抵抗著來自腦海里的刺痛。
“活著真好,是吧。”
左鎮率先打破了沉默,坐在病床旁,珀西瓦爾勉強地轉過頭,她的神情既痛苦又悲傷,略顯艱難地點點頭。
“那么就別讓你的幸存,顯得一文不值,”左鎮不給珀西瓦爾舒緩的時間,直接問道,“破碎穹頂內發生了什么?”
珀西瓦爾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看另一邊的高文,高文沉默了稍許,然后點頭示意。
“當時我正和加雷斯在一起,就像往常一樣,分發著命令,調控著整座城市的運行,但羅杰突然出現了,他入侵了破碎穹頂…”
腦海里閃過那完全凝固的一幕,加雷斯砸下警報按鈕,一把推開自己,同時對自己大吼著。
無條件相信死牢。
為什么…為什么最后的時刻,他要對自己說這些呢?
珀西瓦爾的思緒渾噩,目光微微偏移,便看到了身旁陰沉的老者,這些來自九夏的佚名們,死牢計劃的參與者。
“然后呢?”
左鎮逼問著,和藹不再,只剩下了殘酷的冰冷。
“然后…你們找到加雷斯了嗎?”
珀西瓦爾的天真地問道,左鎮沒有回答,高文則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加雷斯的結局大家都很清楚。
重新控制破碎穹頂之后,在一片廢墟之中,他們沒有找到加雷斯,所有人都猜他死了,熾熱的焰火將所有的尸體都焚燒成了灰燼,即使幸免,高壓的侵蝕,也足以將他變成妖魔。
這是個令人難過的真相,沉默的病房內,誰也沒有說出來。
“加雷斯按下了警報,然后他叫我離開,他則負責拖住羅杰,之后…之后羅杰還是追了過來,他入侵了很多人,從他們的腦海里知曉了情報,落下的閘門也沒能阻止他,他一路挺進。”
左鎮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他冷漠地逼迫著珀西瓦爾回憶那些糟糕的事,但這一次沒有人出言阻止他。
高文在剛剛簡短的對話中,明白如今的危局,他能理解左鎮的殘酷,而珀西瓦爾也清楚,這是自己的職責,現在還來不及悲傷。
“他入侵了你嗎?”
左鎮問,一旦珀西瓦爾被入侵,那么她所知曉的情報,可遠比普通人員要多。
“如果我被入侵了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死了…是一個佚名救了我。”
珀西瓦爾回憶起了那個關鍵失控出現的佚名,他沒能改變戰局的走向,但他救了珀西瓦爾一命,將重要的圣銀冠冕交給了她,避免了被羅杰第一輪入侵。
“一個奇怪的佚名,他不會說話,只是在用手語。”
珀西瓦爾回憶著最后一幕時,他的動作,并做了出來。
“你好,再見。”左鎮說道。
“啊?”珀西瓦爾疑惑地看著他,左鎮則繼續說著。
“這是這個手語的意思,他在跟你做告別。”
左鎮目光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語著,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蔡公會出現在那里…”
“蔡公?”
珀西瓦爾聽到了左鎮的低語,也是在這時,她突然意識到死去的那個佚名,和跟在左鎮身邊的“蔡公”何其相似,兩人都保持著絕對的沉默,這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會說話。
可是…
珀西瓦爾記得那個“蔡公”的樣子,他跟在破碎穹頂死去的,完全是兩個人。
蔡公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稱謂嗎?不止有一個蔡公存在。
短短幾秒,珀西瓦爾憑借著敏銳的意識猜到了太多,她疑惑地看著左鎮,卻見左鎮擺了擺手。
“沒什么,不必在意。”
表面上左鎮故作鎮定,但實際上他和珀西瓦爾一樣困惑且驚恐,他可不記得自己有派蔡公抵達破碎穹頂,可以說這名蔡公是完全脫離自己指揮的,但這又與佚名們的信條相悖。
左鎮相信蔡公不會背叛自己,他們一定是受到了命令,可自己根本不記得發布過這樣的命令…
珀西瓦爾猜到了什么,左鎮也猜到了什么,老道的他,與逆模因接觸了太久太久,故此一瞬間他便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自己下達了某些命令,而后自己又遺忘了這些。
想起自己將遭遇的強敵,左鎮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事,將這秘密在腦海里隔離,但誰又能做到真的不去想呢?左鎮深呼吸,至少現在他能感到了些許的踏實,這場戰爭不止表面的這些,還有在陰影下蠕動的。
思緒終結。
“我本想自殺的,這樣就可以防止羅杰入侵我的大腦,但槍里沒子彈了,就在這時洛倫佐抵達了戰場,而我也被救走,故事就到此結束了。”
“好的,感謝你帶來的情報。”左鎮起身。
“這算不上什么情報。”
“對于我們而言已經夠多了。”
“接下來呢?”珀西瓦爾問,“我還能參戰嗎?”
“恐怕不能,”左鎮搖搖頭,否決道,“先不說你身體上的傷勢,你被羅杰侵蝕了,腦海里留有他的信標,也就是說,他隨時都有可能入侵你,以你為跳板奇襲我們所有人。”
“你需要被隔離,和其他同樣被侵蝕的傷員隔離。”
這時護士走了進來,帶來珀西瓦爾需要的裝備,推車上放著圣銀制的防具,高文拿了起來,先是將冠冕戴在珀西瓦爾的頭上,緊接著是幾支弗洛德倫藥劑,然后拿起一把手槍,放在她的手旁。
“如果真的來不及,你知道該怎么做。”
高文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帶上情感,珀西瓦爾看了眼手槍,又看了看高文,然后回答。
“嗯,我知道。”
她拿起手槍,放在自己的胸口處,感受著冰冷與死亡。
“別太擔心,羅杰的跳板有很多,甚至說他可能都不會利用跳板這種東西,你生還的可能還是很大的。”左鎮在一旁說道。
“我現在是該祈禱,羅杰不要選中我嗎?”
珀西瓦爾苦笑了一下。
左鎮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緊接著對兩人說道。
“珀西瓦爾,你不能在舊敦靈內久留,即使他不拿你當做跳板,你也有可能在他的召喚下,被異化成妖魔。”
“你要讓我去哪?”她問。
“怒濤之角軍港,那里會是你們的隔離區,你們將被統一送往那里,具體時間聽從安排。”左鎮說。
“看起來我要去后方養老了呢。”
珀西瓦爾故作輕松。
“如果這場戰爭能贏…不,哪怕贏了,我們想必也會損失慘重,你們這些人或許會是最后一批有生力量。”高文說。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珀西瓦爾勉強露出微笑。
左鎮嘆了口氣,他說道。
“你們兩個可以慢慢聊,我去看下洛倫佐。”
他說完便走出了房間,房間內只剩下了高文與珀西瓦爾,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連動作也沒有,這樣的平靜持續了很久,直到被一聲嘆息擊碎。
“加雷斯大概是…死了吧。”
珀西瓦爾喃喃自語著,腦海里不斷地閃回著那最后的畫面。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荒誕,誰也想不到,那居然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高文坐到珀西瓦爾的身邊,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聽珀西瓦爾又說道。
“那個家伙,左鎮,現在你是聽從他的命令嗎?”
“算是吧,他和亞瑟是目前的指揮,保證在一方死后,仍有人能指揮著戰局,”高文繼續說道,“也因為這個原因,亞瑟大概是不能來看你了,其實我也不清楚現在他在哪。”
“我…”高文張口想說什么,可話語卻憋在了嗓子里,最后變成嘆息。
“別太喪氣,高文,”珀西瓦爾說道,目光柔和地看著他,“你是在苦惱什么嗎?”
“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這樣的危機我們還是頭一次遇到,好像也沒有什么重來的機會,這壓力可太大了,”高文看向了門外,左鎮離開的位置,“而且,我總是難以相信他。”
“誰左鎮嗎?”
“不,是九夏佚名們,他們藏在陰影里那么久,然后又突然出現…無論怎么樣,對于這些突然到來的家伙,我總是難以放心,可眼下的局勢,又由不得我質疑,就連死牢也是如此。”
高文為此困擾著,每個人都是有著自由的意識,他們總是忍不住地去想,然后恐慌。
“相信他,高文。”
珀西瓦爾試著起身,她放下手槍,一把抓住高文的手,用力地握著,讓高文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量與溫暖。
“什么?”
高文被珀西瓦爾這突然的動作弄的有些疑惑。
“加雷斯死前想到了什么,但他沒來得及和我說。”
珀西瓦爾回憶著,然后她說道。
“但是他告訴我,讓我相信死牢,絕對且盲目地相信這一切。”
“我相信加雷斯,所以我覺得也可以相信這句話,你覺得呢?”珀西瓦爾看著高文的眼睛,高文難以移開,他停頓了很久,才僵硬地點點頭。
“絕對且盲目嗎…”
高文有些迷茫,他起身說道。
“我該走了。”
“說不定這也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了,你有什么想說的嗎?高文。”
“萬一我就永遠地失去你這位好友呢?”珀西瓦爾說著重新拿起了手槍,“當然,也有可能是你失去了我。”
高文沉默,他向來是個冷漠的家伙,所有的情緒都被藏了起來,少有展露的時候,他和珀西瓦爾深深地對視了一樣,正如當初珀西瓦爾和加雷斯一樣。
他們將對方的樣子牢牢記住,高文推開了門,走前學著珀西瓦爾剛剛的手勢,這是在破碎穹頂中,佚名死前對珀西瓦爾說的話。
你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