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有些摸清楚自己的生活規律了,要么閑的不行,在事務所慢慢發酵氧化,消耗著漫長的時光,要么就是所有的事情堆在了一起,把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
馬車飛快,在舊敦靈的街頭疾馳,透過車窗的縫隙能看到急速變化的風景,有時還能看到巡邏的“鎮暴者”。
和其它城市相比,舊敦靈顯然變得越來越奇怪了起來,先進的技術與各式的系統,將這座城市置于嚴密的保護之中,而如今隨著九夏人的到來,這個古怪的城市,想必會迎來新的變化。
略顯狹窄的空間里,洛倫佐坐在塞琉的對面,一旁便是奧斯卡。
塞琉依舊是平常那樣簡單的冷漠,仿佛什么事都影響不到她的情緒,奧斯卡則一副年輕了好幾歲的樣子,他紅光滿面,洛倫佐已經很久沒看到這個家伙這么精神了。
仔細地回憶一下,洛倫佐上次見到奧斯卡這個樣子,還是在上學的時候,當時洛倫佐去蹭課,在下課后,他有時候會坐在花壇旁發呆。
當時的洛倫佐還是名偵探,所謂的釘劍也被他埋葬在了墳墓之中。
洛倫佐與奧斯卡第一次的交流便是發生在那時,就在洛倫佐享受著溫暖的日光間,剛剛教導自己的老師湊了過來,和自己一起坐在了花壇旁。
“年輕人,很懂啊。”
一張嘴,奧斯卡就講起了莫名奇妙的話。
洛倫佐疑惑地看著這個老家伙,只見他嘻嘻地笑了起來,看向了匆忙走過的學生們。
“年輕真好啊,更不要說是盛夏下的年輕人們了。”
炎熱的夏天令視線內到處都是白色的衣裙,它們在兩人的身前流動著,仿佛兩人正處于裙海之中,而奧斯卡便是那個在裙海里肆意游蕩的爛魚。
奧斯卡露出賤兮兮地笑容,洛倫佐則完全沒搞懂他的意思。
洛倫佐當時是個很清閑的家伙,沒有工作時,他就是一個無業游民,需要各種事情來打發時間,他之所以在花壇前發呆,也只是為了挑個還算不錯的地方消磨時間而已。
“所以,你這是怎么?又置身于裙海了?可現在已經要冬天了,可沒人穿裙子露大白腿給你看了。”
想到這些不算太糟糕的回憶,洛倫佐調侃道。
“才不是,那只是放松心情…現在可是有件大事要宣布。”
奧斯卡可能是太過興奮了,話語都顯得有些無措。
“啊?”洛倫佐搞不懂他在說什么,“講明白些。”
“不不不,這種大事需要一個較為嚴肅的場合來公布。”
“那你叫我上車干什么?”
兩人爭吵了起來,而就在這時,塞琉毫無情緒地說道。
“我將接替奧斯卡·王爾德,成為下一任筑國者。”
車廂內的爭吵一瞬間停滯了下來,洛倫佐與奧斯卡都是一副震驚的樣子,只是兩人震驚的理由都截然不同。
“你要接替這個老混蛋?”
“這種大事為什么要在車廂里公布啊!”
爭吵聲再度響起,要不是這車廂太窄,兩人說不定都要打起來了。
這感覺有些糟,塞琉就覺得自己耳邊正有一群吱吱呀呀的烏鴉在亂叫,沒完沒了,驅之不散。
好在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是斯圖亞特的宅邸,雖然很久沒來了,但這里看起來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老管家早已守在門前等待著幾人的歸來,只見車門打開,塞琉和奧斯卡走出,然后一個不再預計內的客人出現了。
他一副困惑的樣子,好像剛睡醒就被人從床上拖了過來,能看到他的衣領還夾在衣服下,根本沒有好好準備。
“洛倫佐·霍爾莫斯!”
老管家看到這張該死的臉,第一時間血壓便上來了。
塞琉只是說她要親自去接奧斯卡,誰也沒想到這路上還順道撿了這么一個東西回來。
“哦哦哦!好久不見啊!”
洛倫佐絲毫沒有感受到老管家對他的嫌惡,還揮著招呼。
“你怎么把他也帶來了。”
老管家對著塞琉小聲道。
在意識到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后,老管家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故此他和洛倫佐之間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面,結果今天又湊到了一起。
“順路,而且之后有些事,還會用到他,倒不如提前把他叫過來。”
塞琉大概也沒有注意到老管家的情緒,她問道,“亞威,你還好嗎?”
老管家只能忍痛點點頭,示意塞琉別太擔心,然后一臉陰沉地邀請洛倫佐進屋。
說來,這一整天洛倫佐都有種迷幻的感覺,先是來拜訪的紅隼,然后就是塞琉,以及奧斯卡這些破事。
塞琉將洛倫佐與奧斯卡安排在了會客廳里,而她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留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短暫的沉默間,兩人似乎都在思考要不要繼續馬車上的爭吵。
隔了好一陣,洛倫佐打破了平靜。
“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讓塞琉接替你?”
筑國者這份職責并不輕松,甚至說很危險,洛倫佐搞不明白奧斯卡為什么要這樣做。
“不是我的想法,是這個女孩的想法,在返回舊敦靈后,她就找上了我。”
面對洛倫佐,奧斯卡沒必要隱瞞什么,況且他也什么都隱瞞不了,奧斯卡可清楚洛倫佐的能力。
“她當時看樣子是做好了所有的打算,跟我講請了其中的利弊,來讓我考慮。”
空蕩蕩的會客廳內只有奧斯卡與洛倫佐,他很坦誠,把這些本不該告人的事情說出來。
“她先是狠狠地損了我一頓,說我是個快要退休的老東西,除了寫一些沒人喜歡的書籍外,一無是處,她覺得我配不上筑國者這個職責。”
洛倫佐表情有些僵,“我覺得塞琉不會說這種話。”
“差不多,差不多,大概那個意思,”奧斯卡添鹽加醋道,“總之,我該卸任了,至少在卸任前找一個繼任者。”
奧斯卡看樣子對于塞琉當時的話語怨念很深,“她說我這種孤苦伶仃的老家伙,萬一某天在浴室里滑到,一頭撞在地面上,就這樣一命嗚呼…
堂堂筑國者就這么死了,怎么想也不太對吧。
說不定死了也沒人發現,反正我也沒什么朋友,不會有人來看望我,說不定等到鄰居聞到我尸體的臭味,才會意識到這些。”
奧斯卡沒完沒了地抱怨著。
“然后她推薦了她自己,塞琉已經了解了世界的秘密,也見過妖魔,還揮刀殺過幾個,她是如此的年輕,又是斯圖亞特家的公爵,身后是龐大的利益團體…
她覺得她再適合不過了。”
“然后你答應她了?”洛倫佐問。
“怎么可能啊!她損我損的那么狠,我可能答應她嗎?”
奧斯卡怨氣十足,但洛倫佐覺得塞琉說的,和奧斯卡講的肯定不是一個東西。
“可你現在所呆的地方是斯圖亞特家的宅邸,路上還說要宣布這個事…你還是答應了。”越是聆聽奧斯卡的抱怨,洛倫佐越覺得出現在這里的奧斯卡很是滑稽。
“我猜塞琉開出了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條件。”洛倫佐說。
奧斯卡想了想,整個人就像瀉了氣的皮球,完全地癱進了椅子里,嘆息著,嘆聲里充滿了對權貴的怨念與那么一絲絲的…羨慕。
“沒辦法,她給的太多了。”
奧斯卡難堪地說道。
“你果然是把筑國者這個職位給賣了啊!”
洛倫佐震聲,奧斯卡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奧斯卡,你簡直就是最糟糕的筑國者!”
“那怎么辦啊!我總需要一個繼任者的啊,既然尊敬的斯圖亞特小姐這么熱心,那把這重大的使命交給她也不是不可以啊!”
奧斯卡不要臉地喊了起來。
兩人對著大吼了一陣,然后再次陷入平靜,洛倫佐用力地揉著頭,他一時間不知道是先該思考塞琉為什么要這么做,還是反思奧斯卡這個家伙到底是怎么混上筑國者的。
他看了一眼奧斯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個過著失敗人生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博得這樣的職責。
“所以…她是怎么說動你的?”洛倫佐問。
“斯圖亞特家將無條件支持我的創作,《女王日報》的頭條,也將用來宣傳我的作品。”
“就這?”
“就這。”
“奧斯卡,你個王八蛋!”
洛倫佐怎么也想不到,塞琉用這些條件便把奧斯卡收買了,早知道奧斯卡這個樣子,洛倫佐早該讓他因為某些意外死掉,或者盡早住進養老院才對。
兩人又對罵了一陣,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洛倫佐只覺得一陣頭疼,圣銀礦的欣喜被奧斯卡攪合的一點不剩。
“洛倫佐,你要理解,對于一個作者而言,沒有什么比更多人看到我的故事,更值得的了。”奧斯卡還在嘴硬。
洛倫佐也懶得再斥責些什么了,說到底自己無權干涉這些。
“不過說起來《獵魔斬妖傳》被迫完結了。”奧斯卡慢悠悠地說道。
“那又是啥?”
洛倫佐開始覺得奧斯卡身上有股讓自己無可奈何的感覺,他討厭這種感覺。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以獵魔人為原型的,很遺憾,我被凈除機關盯上了,那個故事還沒寫完就被迫結束了,”奧斯卡陰陽怪氣道,“就差最后一卷,‘你’就要迎來結局了。”
“哦?我會是什么結局。”
洛倫在不清楚塞琉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聽奧斯卡講這些,他來了些許的興趣。
雖然奧斯卡寫的東西很三流,但還是有些人喜歡,洛倫佐之前也看過一些。
“你窮困潦倒,死在了某個陰暗潮濕的小巷里。”
奧斯卡直言,但看洛倫佐那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傷人了,他連忙喊道。
“不止是你!”
“啊?”
奧斯卡緩緩說道,“實際上我筆下的角色,結局都差不多,都是以一個完美的悲劇收尾。”
看著奧斯卡那一副陶醉的樣子,洛倫佐一臉嫌棄地說道。
“我好像知道為什么你的書不受歡迎了。”
“我知道,我知道,”奧斯卡接著說道,“我年輕時就很喜歡悲劇,歡樂都是一副模樣,只有悲傷千奇百怪,深入人心。”
“我不屑于寫那些和主流相似的美好結局,只有悲傷才能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你的窮困潦倒也蠻令人印象深刻的。”
洛倫佐的話,弄得奧斯卡的神情一陣尷尬,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說下去。
“我準備在交接筑國者后,繼續我的創作,我喜歡先構思一個結局進行寫作,我還沒想好結局。”
“再寫一個悲傷的結局,然后被讀者痛罵?”
洛倫佐毒舌道,他搞人心態有一手的。
這次奧斯卡倒沒有大聲反駁,他直直地看著前方,輕聲道。
“不,這一次我想寫個…溫柔些的結局。”
“怎么?”
“大概是心態的變化吧,年輕時覺得悲劇很酷,覺得主角就該這么帥氣地死去,結果我被現實重拳打的滿地找牙,囤積的書根本賣不出去,只能冬天里用來燒火取暖。”
奧斯卡一邊說,一邊搖著頭,看樣子他失敗的人生里,糟糕的回憶多不勝數。
“我現在覺得…溫柔的、俗套的結局其實也不錯,也很酷,生活已經很糟糕了,人該有些美好的東西來寄托,溫暖心靈。”
奧斯卡說著看向了洛倫佐,問道。
“你覺得呢?”
“又不是我寫書,我覺得有什么用?”洛倫佐說著,“但聽起來還不錯,現實很糟糕,人們應該有些美好的東西來慰藉自己。”
或許是感受到了洛倫佐的理解,奧斯卡露出微笑,沉浸于自己的構思之中。
洛倫佐也嘆了口氣,說實話和奧斯卡對罵也蠻解壓的。
其實他也很想控訴一下,奧斯卡這極不負責的行徑,但在看到他那略顯固執的眼神時,洛倫佐又覺得沒必要說些什么了。
洛倫佐認識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固執,為了某些東西可以固執到死,簡直就像他們的最終的信條一樣。
守秘者的信條就是延續文明,疫醫的信條是真理,弗洛基的是海圖,奧斯卡的看起來就是他的創作了。
這種事情言語是勸不動的,洛倫佐也就很識趣地放棄了。
他又有些期待,期待奧斯卡會寫出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畢竟洛倫佐是奧斯卡為數不多的讀者之一。